武卫营的左营兵只剩下四千多人,右营兵还剩三千多人,两万人去,八千人归,虽然惨烈,但打了胜仗。
这一战,也算是可以名垂青史的一战了。
那些阵亡的将士,都会有优厚的抚恤。
回程的路上,夏凌骁认真地考虑了一番谢同舟当初的提议。
这次回京,该要算账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中饱私囊,贪欲成风,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家国大局,不顾百姓死活。
甚至,私通敌国。
没错,西境军中,薛智假借内奸之明将前主将刺杀,但他只是想夺权。
他是太子的人,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卖国。
但是,真的有人卖国。
暗中勾结,提供消息,使绊子,泄露军情……
大军还在半路上。
但西境军大胜,西临南昭败后提出和谈,和谈使者即将进京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京城。
在夏凌骁偷偷出京的第三天,皇帝就知道了。
皇帝脸色铁青,让他的暗卫们沿路追踪,甚至下了密令,将夏凌骁带回京城,若是夏凌骁抗旨不回京,可以便宜行事,必要时候,就地格杀。
就在这时,宫中收到了一个密帖。
看着密帖上的署名,皇帝脸色微微变化,第二天,皇帝去了国寺。
在国寺中,皇帝上完香,见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几乎被人遗忘的、逐渐淡出了京城的、却让他时时想起的人。
看到那个清癯的身影,皇帝缓步过去。
谢同舟行礼:“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皇帝的目光跟刷子一样,从他脸上扫过,声音中不辨喜怒:“太傅,这些年你倒是逍遥啊!”
谢同舟拱手说:“皇上,臣奉命踏遍东夏国土,总算不辱使命!”
这句话让没什么表情的皇帝脸色微变:“当真?”
“当真!”谢同舟神色严肃认真,“臣不敢欺君。”
皇帝摆手,让身边的侍卫们退得远些,这才压低声音说:“那开国龙将的后人如今在何处?你可告诉了他们朕欲招揽他们的意思?他们同意出仕了吗?如今他们身在何处?有多少人?”
他一连串的问题,又急又快,显然心情是颇为激动的。
谢同舟理解。
自高祖皇帝创立东夏以来,当初和高祖皇帝并肩作战的开国龙将,那是一代传奇。他连同他手下的一支三千人的龙骧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以少胜多的战役不知道打了多少。
那时天下提起龙骧军,无不色变。
连高祖皇帝都说,若没有开国龙将的不世之功,没有龙骧军的骁勇善战,也没有他黄袍加身的那一天。
可是,在高祖皇帝立国,东夏太平后,这个本可以封为一次并肩王的开国龙将,却举家归隐,消失的干干净净,任高祖皇帝如何寻找,都再也没有丝毫痕迹。
高祖皇帝立下遗诏:他的后世子孙,若遇龙将后人,厚待之。
这是明面上的。
其实东夏皇室还有祖训:若遇龙将后人,不管出仕的是男是女,都要许以国士之礼,是男子,就让公主嫁给他;是女子,让皇子正妃之位娶之。
因为,当年高祖皇帝起事之初,曾遇一个道法高深的相面之人,那时高祖皇帝还没有起事之心,只空对满目疮痍的国土痛惜不已。
那位道长一见高祖,脸色震惊,稽首行了个道家最高礼,接着取了一片枯叶放在他的掌心,赠他一句话:“龙睛凤颈,紫气缠身!阁下命格,遇贵人则乘风云,化真龙;若不遇,则与万植同腐。”
这种说法,玄之又玄。
很多人猜测是否是东夏开国皇帝为了起事故意编出来的。
但只有历代皇帝知道,贵人是真的,那个道人也是真的。
贵人便是开国龙将和他的龙骧军,道人是据说有半仙之称的云崖观玄微道长。
云崖一派袖藏天机,以通天文,晓地理,测星象,相人面,断吉凶着称。
后来,高祖皇帝将玄微道长封为国师,虚位以待。只不过,玄微道长虽有国师之名,却是天下去游。
几年前谢同舟便是领了皇帝的圣旨,去寻找云崖观传人和开国龙将后人。
现在听说有了消息,皇帝怎么能不激动?
谢同舟嘴角抽了抽,表情有些无奈。
“皇上,开国龙将后人臣没有找到,那位厉煦阳不就是吗?臣找到的,是云崖观的现任观主云笈道长!”
皇帝一听,更高兴了:“你找到国师了?”
没错,东夏一直都有国师,虽然历代的国师谁也没有见过。
因为高祖皇帝立国之初,以玄微道人为国师,并留下遗命,东夏以云崖观观主玄微道长识人之术而立国,与东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以后东夏的国师,是世袭制。
这世袭的,就是云崖派的历代观主,后世子孙不得更改。
他考虑的很周到,云崖一派是有真本事的,星相占卜,扣问天机,观里每一个道人都会,那观主肯定是更厉害了。
东夏国祚要是没有事,这个国师之位空位以待也没什么关系。
一旦东夏面临灾劫,云崖派的人占着国师之名,必然不能袖手旁观。
不得不说,他很狗。
他本来只是一个普通人,但玄微道长一言断其命贵不可言,他才走向起事之路。
所以他的成就是玄微子成就的,东夏是因为玄微子这份断言而建国的,那云崖一派就与东夏的国运绑定了。
出家人不是讲究因果吗?这就是因果!
谢同舟点头:“具体的说,不是臣找到了国师,是国师主动见了臣。”
皇帝的脸色沉了沉。
虽说历代皇帝都知道东夏的国师是云崖一派的观主,但云崖一派也和开国龙将一样,隐居世外,找都找不到。
不过云崖一派又比开国龙将好一点,开国龙将后人压根不出世。
但天下却时时有云崖观道长们的传说,只是朝廷派人去时,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已。
他的皇考,皇祖考,皇曾祖考都没能见着的云崖观的高人,他很快就要见着了。
但是,他心里又升出一丝不太好的感觉。
云崖派的观主与国运相关,现在观主主动找上谢同舟,是不是国运出了问题?
“国师说了什么?”
谢同舟摇头:“国师说,不日将来亲自面见皇上,应是有什么话要当面跟皇上说!”
皇帝心中不好的感觉更浓了些。
亲自见他,看来是大事。
皇帝一直在等待,但是那位说会亲自见他的云崖派观主,却还没有出现。
皇帝经常召谢同舟进宫,皇帝心里方啊。
就像头上悬着一柄剑。
不过,他是皇帝,要处理的国事多,虽然他处理起来有些敷衍。
谢同舟既然回来了,肯定不能闲着。
正好,科举的事就交给他了。
于是,会试的主考是前太傅,现在的大学士谢同舟。
听说前太傅是主考,这届的举子都很高兴。
只要考上了进士,以后就可以说是谢太傅门生。
云台书院的学子们更是个个像打了鸡血。
这可是他们书院的山长,如果他们不好好考,不是给山长丢脸吗?
按理说,谢同舟既然与云台书院有这样的关系,那就应该避嫌,不能当主考。
但朝中没有一个人质疑。
谁都知道,谢同舟不会徇私。
不要说是云台书院的学子,就是他亲儿子参与,都不用担心。
松华书院的山长将几个有望能争一争状元的学子们集到一起,亲自给他们讲学。
他说:“上一届科举,咱们松华书院中了三十三名进士,云台书院中了二十七名进士。但是云台书院出了一个一甲第二的榜眼,咱们只出了一个二甲第一的传胪。
这次,咱们不但要在人数上胜过云台书院,最好是能拿一个状元回来。咱们松华书院,已经连续三届没有出过状元了!”
虽然云台书院也是一样。
毕竟状元也不是那么好考的,那些大儒有亲传弟子。
但今年他们可是打听清楚了,那名闻全国的几个大儒,这一届都没有弟子参与。
那松华书院不就有机会了吗?
会试过后,松华书院的山长非常高兴。
会试放榜,会元就在松华书院,还有不少名次靠前的考生。
当然,云台书院也有。
松华书院的山长颇为志得意满,会元都有了,状元还远吗?
谢同舟果然是公平公正的。
一个月后就是殿试了,他要给这些学子们再集中讲学,让出院里最好的夫子尽心辅导。
状元,松华书院拿定了。
一个月后,就到殿试时间了。
松华书院的学子们得了山长带着书院最博学的夫子开的小灶,各个意气风发。
山长颇为得意。
这边的学子他尽心培养教学,还临阵磨枪了;可云台书院的学子,却无法享受谢同舟的小灶。
因为这段时间,谢同舟被皇帝分派了差使,忙的脚不沾地,连云台书院都没时间去,更不要说给书院的学子们讲学了。
此消彼长,这次他们一定能狠狠地把云台书院踩在脚下,免得让那些不睁眼的人说什么松华书院身为官学,还不如云台书院一介私学。
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
这次的阅卷官,是当今太傅齐禹行,另一名大学士,六部尚书。
谢同舟因为忙,没有参与。
而齐禹行等人,拿到的试卷都是经由糊名,重新抄写后的试卷。
防的是有人认出笔迹或沾亲带故或同乡等从而徇私。
他们用“甲乙丙丁”为标记,得“甲”最多的则进入前二十名。
之后,便是由阅卷官讨论这前二十名的排名,之后呈送皇帝御览。
皇帝不可能亲自阅完所有贡士的试卷,但东夏科举,皇帝最少要看完前二十名的答卷。
已经排名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皇帝会进行微调。
但调动并不会很大,把十名以后调为前三甲的几乎不可能。
皇帝御笔朱批之后,第三日是传胪大典。
由皇帝宣布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之后便是金榜悬挂,公告所有。
金榜挂出时,松华书院山长亲自去看了榜。
他太期待这次状元花落他家了。
高高的榜单,一甲前三名:状元宋言书,榜眼窦珩,探花上官玉。
这个叫窦珩的,就是会元。
松华书院山长任鸿潍看见窦珩的名字落于人后,不禁皱了皱眉,问身边人:“那宋言书是何人?”
不少举子在会试之前,会在京城的茶楼酒馆留下诗作和文章,以增加自己的知名度。
京城中几乎没有这个名字。
他身边人斟酌:“在下这就派人去查!”
“速度快些!”只要不是云台书院的就行,这样他们还是压云台书院一头。
那人刚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见旁边一名执事脸色有些纠结地说:“山长,这名字很熟,好像,好像是我一位故友的学生!之前他拿着我故友的推荐信来书院……”
任鸿潍先是一怔,继而一喜:“他是我书院学子?太好了,哈哈哈哈,状元榜眼,都在我松华书院,这次,真真是扬眉吐气,看看徐闻道那个老匹夫还敢在本山的面前阴阳怪气不!哈哈哈!”
那姓钟的执事脸色发白,嘴唇轻颤了几下,终于还是不敢不报:“但当时,他得罪了厉大师,厉大师府上的管家来书院打过招呼,我等不敢接收,就,就赶走了……”
“什么?”任鸿潍脸上的笑意还没消散,就僵在那里。
他一把抓住钟执事的胸口,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的意思是说,状元都已经到了书院门口,手里还拿着推荐信,你竟然将他赶走了?”
钟执事这时候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他从来没看见过山长这样失态。
小心翼翼地说:“当时,当时厉大师……我怕给书院惹麻烦!”
任鸿潍快要气死了,这么好的苗子,原本该属于松华书院的状元,拱手让给了别人。
原本可以扬眉吐气,狠狠地打脸云台书院的好机会,就这么从指缝里溜走了。
他尽力忍着心里想把钟执事打一顿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他后来进了哪个书院?”
钟执事脸色发白:“不,不知!”
一个蝼蚁,撇清关系还来不及,他怎么会去打听呢?
“好好好,你真是好样的。你让书院错失人手,回头再跟你算账。”任鸿潍身为山长,养气功夫很到位,一般不发脾气,但今天他是真生气。
以云台书院那题目刁钻,惯会为难人的入学考试,一个乡下来的学子应该是通不过的。
只要,只要不是出自云台书院,都没关系。
然而,他心中的那丝希望落了空。
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来,在他阴郁的眼神里,低声禀告:“钟执事把人赶走后,他去了不少书院,都一样被拒之门外。后来他不知怎么得到了云台书院的入学考试名额,通过了考试,成为云台书院的学子。”
任鸿潍脸上毫无表情:“他入云台书院是什么时候?”
“去,去年八月。”
他再问一句:“这位宋言书是何年纪?”
“十九岁!”
任鸿潍盯了钟执事一眼,心痛到无以复加。
去年八月进的云台书院,只有五个多月,五个多月啊,现在中了状元。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本来就是状元之才,短短的五个多月,是无法把一个庸才教化成一个状元的。
最主要是,他还那般年少。
要知道,有句话说得好: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
即使五十岁中进士都算是年少。
那十九岁的状元,简直是凤毛麟角,用前途无量来形容都不为过。只要他不是个蠢货,以后必然能位极人臣。
云台书院的运气竟那么好,就白白捡了个状元。
他咬着牙,都等不到回书院了,直接对钟执事说:“书院不需要你这样有眼无珠,捧高踩低的人,你被开除了!”
钟执事脸色惨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友明明送了他一场富贵,可他没有把握住。
恩荣宴后是状元游街。
銮仪卫举\"状元及第\"朱漆牌走在最前,礼乐班吹号鼓笙,还有禁卫军随护左右。
鸿胪寺官员捧着黄绫裱糊的殿试名次诏书跟随。
九曲黄罗伞下,宋言书穿着绯色罗织过肩云蟒纹,腰系素金带,白马金鞍,和探花郎比起来,容貌上也不输。
而榜眼窦珩,已经三十多岁,长得又没有两人好,被他们一衬托,倒显得平凡普通了。
状元游街,许多人都来看热闹。
斜面茶楼的二楼上,宋凌书瞪大了眼睛。
宋言书?
文状元是宋言书?
这怎么可能呢?
其实连宋言书自己都觉得犹如做梦。
让任鸿潍完全没想到的是,忙得脚不沾地的谢同舟,就住在叶宅。云台书院的学子得不到谢同舟的小灶,但宋言书却是小灶喂到饱。
所以,那几个月,宋言书的学问突飞猛进。
而他到京城来后,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增长了见识,提升了心性,与一些学问上有更深刻的领悟,何况又有谢同舟这样的名师,考上状元也是情理之中。
宋凌书猛地站起身来。
他的身侧,厉涵月吓了一跳:“凌哥哥,你想干什么?”
宋凌书一怔,状元游街,不可被打扰,不然要被治罪,他不能去。
但是,他可以去叶宅,对,他要去叶宅。
宋言书既然中了状元,那是他们老宋家的荣耀。
他是他弟弟,以后,兄弟俩可以互相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