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那处坞堡的客房里,一股子浓郁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怎么也散不掉。
许青山推开门,王虎和林晚照跟在他身后。
屋里头,那个脾气古怪的怪医,正拿着一柄小巧的银刀,在烛火上烤着。
斥候张三就躺在旁边的床上,那条断了的腿,用烈酒擦拭过,肿得跟那发面的馒头似的。
怪医瞅见他们进来,也没抬头,只是哼了一声。
“小子,你那几个同伴,都是些硬骨头。尤其是这个,腿骨断成三截,愣是没吭一声。”
他说着,手里那柄烧红的银刀,便已稳稳地,划开了张三腿上的皮肉,手底下那股子利索劲,瞧着就不是寻常郎中。
王虎瞅着张三那张疼得没了血色的脸,那只没受伤的手,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怪医没理他,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那错位的断骨,重新对上,又敷上黑乎乎的药膏,最后用两块削得极平的木板,夹住,拿麻布绑得严严实实。
他做完这一切,才站起身,擦了擦手。
“这条腿,算是保住。不过里头的筋骨,断得太碎。往后,怕是不能再跟你们一块,翻山越岭,当那飞檐走壁的斥候。能当个寻常人走路,已是万幸。”
张三那张年轻的脸上,一下子就没了光。
许青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他又走到里间,云水瑶就躺在那儿,人还没醒。
怪医也跟了进来,他伸手,在云水瑶的额头上探了探,又翻开她的眼皮瞅了瞅,最后,才把那两根鸡爪子似的,干枯的手指,搭在她那纤细的手腕上。
他闭着眼,那眉头,却越拧越紧。
半晌,他才收回手,那张老脸上,全是凝重。
“麻烦,天大的麻烦。”
他瞅着许青山,声音也沉了下来。
“这女娃子,底子不错,内功也算扎实。可她中的那一掌,阴毒得很。那股子寒气,早就顺着伤口,钻进她五脏六腑,伤了心脉。”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
“更要命的,是她先前,为了保命,肯定服用过什么激发潜能的,火性极烈的丹药。如今,一股寒气,一股火性在她身子里头,跟那两条斗红了眼的蛇似的,互相撕咬,水火不容。全靠她那点内功底子,在中间强行撑着。一旦她这口气泄了...”
他没再往下说,可那意思,谁都明白。
王虎那眼珠子,一下子就红了。
“老先生!你不是神医吗?你一定有法子救她的,对不对!”
“神医?”
怪医冷笑一声,“老夫我只是个懂点医理的糟老头子,不是那能起死回生的大罗金仙。”
他瞅着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云水瑶,在屋里头来回踱了两步。
忽然,他停下脚,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
“法子,倒也不是没有。”
他转过头,死死地就盯住了许青山。
“就看你,敢不敢赌。”
许青山心里头咯噔一下。
“先生请讲。”
怪医那声音,压得极低。
“要救她,只有一个法子。用药性更猛、更霸道的至阳之物,强行冲开她体内那纠缠的寒热二气,以毒攻毒,置之死地,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件至阳之物,就是你小子,从燕王那儿偷来的,赤血龙参!”
王虎和林晚照听完,都是大惊失色。
那怪医却没理他们,他只是瞅着许青山。
“老夫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法子,九死一生。成了,她不仅伤势尽愈,那两股子水火不容的内力,被龙参的霸道药性一冲,或许还能因祸得福,融为一体,让她内功大进,一步登天。可要是败了...”
他嘿嘿一笑,那笑声,听着就让人心里头发毛。
“败了,她当场就得被那霸道的药力,给活活烧断经脉,死得不能再死。”
就在这时,床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云水瑶,那长长的睫毛,竟是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那双清亮的凤眼里,没了焦距,可那耳朵,却显然是听见了怪医方才那番话。
她瞅着许青山,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她那声音,虚弱得跟那风中的烛火似的,可那股子劲儿,却决绝得很。
“许...先生...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捡回来的...”
“我...赌。”
说完这两个字,她便又头一歪,昏了过去。
许青山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晓得,他没得选。
他走出屋子,来到外院,那个因为断了腿,而一直垂着头,不言不语地斥候张三跟前。
他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汤,递过去。
张三没接,只是摇了摇头。
“公子,俺...俺是个废人了,往后,怕是再不能替公子爷办事。”
许青山在他旁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说你废了?”
“你的腿是走不动了,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脑子,都还在。”
他瞅着张三,眼神里,全是认真。
“咱们石老山,往后会越来越大,人也会越来越多。我需要一双能替我盯着整个山寨,盯着外头所有风吹草动的眼睛。也需要一个能把那些个零零碎碎的消息,都给梳理清楚,分出真假的脑子。”
“张三,我问你,这个活,你干不干得来?”
张三猛的抬头,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有了光。
他看着许青山,嘴唇哆嗦了半天。
他没说话,只是把那碗肉汤接过来,仰头一口,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他对着许青山,重重地,抱了抱拳。
大部队,又一次启程。
这一次,是回家。
云水瑶和张三,都被安置在最是稳当的马车里。
归途的气氛,是凝重,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破釜沉舟般的希望。
许青山骑在马上,他回头,瞅了一眼那辆载着云水瑶的马车,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那在云层后头,若隐若现的石老山的轮廓。
他晓得,北地的仗,算是打完。
可他自个儿的,另一场更难打的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