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已经不想手上再沾上血了,如果就能这样过上平静的生活,能过多久就过多久。”
“是因为这里有你和顺帝共同的记忆吧。”
“你话有些密了。”
司徒晚晴走进了梁沐云曾经的书房,在凌乱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画着歪嘴小人的纸,尽管这张纸已经在桌上躺了千年,但纸角的防虫咒依然发挥着作用,微弱的灵力不时发出一些黯淡的光。
看到这张纸时,司徒晚晴的身躯不禁微微一愣,原来他……一直留着。
她不自主的拿了起来,思绪被拉到了一千四百年前那个无聊的夜晚。
她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你居然……也会……这样笑?”脑中响起另一道不解的声音。
“我为什么不能笑?”她没有感情的回了一句,将纸放回到了桌面,指尖凝聚出灵力,拂袖一挥,开始用灵力打扫起了这处老宅。
“我之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人,和我长的一模一样,梁沐云也说他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个和我一样的朋友,那是不是就是第三元神?”
“没错,”她走出房间,“第三元神不在这个世界,我能感受得到,她在某个往空门对面的世界,她在那个世界好像过得还不错。”
“真好。”脑海中的声音似乎有些落魄,“她不用参与这些纷争,也不用整日活在噩梦当中。”
“世界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她拍了拍衣袖,“你又怎么能知道,我的昨天,你的今天,不是她的明天呢?”
“这什么意思?”
“我只是感叹一下世事无常罢了。”
……
承天殿的地砖再次被不同尺码的朝靴踏过,空气中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紧绷的肃杀。
皇帝高踞龙椅,冕旒后的目光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百官,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
“开达城之事,暂由守将汪知界全权署理,待吏部择选良吏后,再行委派太守。至于南疆盐税亏空、各地贪墨之风……”
他顿了顿,目光在丞相李广安、吏部尚书赵文博以及风鸣卫副指挥使何海鹰身上掠过,“着丞相府吏部司员协同风鸣卫副指挥使何海鹰,即日前往南疆彻查!一应涉案官吏,无论品级,严惩不贷!”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皇帝的声音回荡。
“另,”皇帝继续道,不容置疑,“北境之贼,不可不防。着刘老将军为帅,统兵三万,吏部侍郎陈明为监军,即日开拔。再从兴王府、战王府、开王府中选一王族子弟随军历练,为国分忧!”
这旨意像块巨石投入死水。
汪知界留任已是意外,皇帝竟直接点名要一名藩王子弟随军,用意深长。
丞相李广安眼皮微跳,上前一步,躬身试探:“陛下圣明。只是……开达城乃新复之地,汪将军军务繁重,再兼民政,恐分身乏术。是否……”
“丞相是觉得朕识人不明?”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刀锋般刺向李广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汪知界在开达城民变中处置得当,保境安民,朕信得过他!此事,不必再议!”
李广安被这皇帝的威压噎得一滞,脸上火辣辣的,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没办法,他只能深深低下头:“臣……遵旨。”连百官之首都低头了,再无人敢有半句异议。
“退朝!”皇帝拂袖起身。
百官鱼贯而出,心思各异。
刚出承天殿大门,一名风鸣卫便无声地拦在了老开王面前,躬身道:“老王爷留步,上位请您御书房叙话。”
老开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在王世子梁启明错愕的目光中,随那风鸣卫折返深宫。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驱散了朝堂的戾气。
皇帝已换了常服,见老开王进来,竟亲自起身相迎,语气是罕见的温和:“皇叔来了,快坐。”他扶着老开王的手臂,引到一旁暖榻上。
“老臣惶恐。”老开王依礼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依族谱,您是朕的皇叔,血脉至亲,不必拘礼。”皇帝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真切(或许是)的疲惫,“皇叔啊,今日朝堂您也见了。这朝政,千头万绪,积弊如山,朕是焦头烂额。皇子们尚在冲龄,长公主又不理政事……朕是真想找几个能分忧的臂膀,奈何……”他摇摇头,目光似无意地落在老开王脸上。
老开王心中警铃大作,马上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面上却只作老迈迟钝状,捻着稀疏的胡须:“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老臣年迈昏聩,早已不堪驱使,实在……实在无法为陛下分忧了。”
“皇叔过谦了。”皇帝笑了笑,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您府上的卿尘,朕瞧着倒是个沉稳有担当的。而且以前还加入过碎渊盟暗中保护我们中梁的神秘组织,他们看上的人绝对不会差,年轻人,该多历练。此次北征,朕看,就让他代表开王府随军吧。跟着刘老将军,也学些真本事。”
老开王心头一紧,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发白。
让卿尘去北境?刀兵凶险之地,更身处几大势力夹缝之中……他强压下翻涌的忧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厚爱,老臣代卿尘叩谢天恩。只是……卿尘资历尚浅,恐难当重任……”
“诶,”皇帝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雏鹰总要离巢。就这么定了!朕信得过你们开王府的儿郎!”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拉家常般,压低了声音,“说起来,皇叔……咱们中梁先祖,譬如太祖,玄微子,顺帝陛下,他们当年披荆斩棘,定鼎天下,所传下的那些修炼之法……可还完备?朕近来翻阅旧档,总觉得其中有些关窍……似乎语焉不详?不知皇叔可曾听先王提起过?”
来了!老开王心中一凛。
这才是真正的试探!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旋即又被茫然覆盖,茫然地摇摇头:“陛下恕罪。老臣愚钝,于道修炼一途,所知甚少。先王……也未曾留下什么特别的言语。那些典籍,宫中秘藏想必最为齐全,老臣府中……不过是些粗浅的皮毛罢了。况且老臣也才六阶,陛下修为肯定比老臣高,陛下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老臣又怎么知道呢?”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
皇帝盯着老开王看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皮囊。
老开王只是垂着眼,恭敬地坐着。半晌,皇帝才缓缓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是么……看来是朕多虑了。皇叔年事已高,早些回府歇息吧。”
“谢陛下。”老开王如蒙大赦,起身告退。走出御书房,背心已是一片冰凉。
……
梁卿尘随大军出征的消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瑞宁城炸开了锅。
开王府那扇平日略显冷清的朱漆大门,骤然变得车马盈门,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恭喜世侄!贺喜世侄!”
“陛下慧眼识珠,世侄此去,必立不世之功!”
“开王府复起,指日可待啊!”
“还望王孙多多提携……”
另外两大王府,常家、白家、吴家……甚至连丞相系的一些人物,都派了管事或旁支子弟前来道贺。
礼物堆满了偏厅,恭维话更是不要钱似的涌来。
在所有人看来,皇帝点名让梁卿尘随军,而且是代表开王府,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宠和信号——开王府,这个沉寂已久的庞然大物,似乎又要被皇帝拉回权力中心了。
王府内宅,气氛截然不同。
世子妃喜气洋洋,指挥着下人收拾打点行装,絮絮叨叨:“……北边忽冷忽热的,要带些厚实的裘皮,那件玄狐大氅给卿尘带上。……参片、金疮药,都备足了……哎哟,这可是陛下亲点的差事,多大的体面!咱们卿尘总算熬出头了!”
梁诗宇抱着小侄女梁玉,也是满脸兴奋:“哥哥要去打仗啦?听说北边能猎到雪狐?哥哥给我带张皮子回来做围脖好不好?”小梁玉也跟着姑姑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
沈清荷抱着梁瑞,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替梁卿尘整理着衣襟,眼中虽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对丈夫被“重用”的欣喜和期盼:“夫君此去,定要保重。家中一切有我,勿念。只盼……只盼夫君能平安归来,再得陛下嘉奖。”
她出身官宦,深知这次随军的分量,禁军统领的位置,似乎已在眼前招手。
饭桌上,也比往日热闹许多。世子妃不停地给梁卿尘夹菜:“多吃点,到了军中可就吃不上家里的味道了。”
连神情恍惚的梁启明,捻念珠的动作也似乎变了些,偶尔抬起空洞的眼,看向儿子,嘴角会扯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老开王,端坐主位,沉默地吃着饭。
他吃得很少,眉宇间那沉郁之色比往日更重。
看着满桌的“喜庆”,听着儿媳孙女们的欢声笑语,他只觉得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皇帝那看似恩典的任命,那看似随意的修炼秘法试探……都让他嗅到了浓重的危险气息。
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把开王府,把卿尘,架在了火上烤!他抬眼看向坐在下首的孙子。
梁卿尘低着头,慢慢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家人的喜悦像隔着一层雾,传不到他心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出征的兴奋,也无被“赏识”的激动,只有一片沉静的空白,或者说,是心不在焉的疏离。
皇帝为何突然点他?仅仅是为了“历练”王族子弟?还是有更深的目的?那玉佩……玄微子的话……北境……碎渊盟……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盘旋碰撞,让他食不知味。
偶尔,他会下意识地摸向胸口藏玉佩的位置,那是临行前玄微子硬塞给他的,嘱咐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指尖隔着衣料触到那微凉的硬物,又飞快地放下。
“卿尘?”世子妃见他吃得少,关切地问,“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梁卿尘猛地回神,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姨妃,很好吃。只是……想着军中事务,有些走神。”他端起碗,大口扒了几口饭,却仿佛没有味道。
老开王将孙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沉甸甸的忧虑又添了几分。
他放下筷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浑浊的目光扫过满堂的“热闹”,最终定格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福兮?祸之所伏。这看似繁花似锦的前路,底下埋着的,又不知是何等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