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天空如铅块般阴沉。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里,冷白色的灯光肆意挥洒,却怎么也驱散不了那压抑的氛围,仿佛每一丝空气里都塞满了未解的疑问与令人烦躁的焦灼。
程望,这位刑警支队队长,端坐在首位。面前摊开的文件夹,像是一座沉甸甸的谜题宝库。里面静静躺着徐可欣——那个网名“糖宝儿”的基本资料:皱巴巴的身份证复印件,仿佛在诉说着主人奔波的生活;户籍信息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默默记录着她一路走来的轨迹;星辰直播的注册账号信息,承载着她在虚拟世界的“舞台”;与其银行账户绑定的流水记录,密密麻麻的数字背后,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资料旁边,是从她直播设备中提取出的部分聊天记录与语音转写内容,纸张上的每一行字,都仿佛是通往真相的神秘密码。
“这绝非一桩普通的失踪案。”程望眉头紧锁,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下传来,“初步技术复核确认:凌晨1:27时直播中断,并非平台错误,也不是用户主动关闭,而是设备遭到暴力物理干扰。断点前后两秒内的数据包出现异常断裂,就像是一条原本顺畅流动的河流,突然被巨石截断。这表明,有人直接拔掉了供电源线,或者干脆砸毁了数据传输组件。”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脸,继续说道:“同时,我们在阳台附近提取到血液样本,检出人源dNA。初步比对结果与徐可欣一致。血量虽不足以致命,但足以判断她当时受到了物理伤害。”
“还有自拍杆断裂的痕迹。”一名技术员赶忙补充,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专注,“我们在自拍杆折断点发现了指纹擦拭痕迹。初步判断,有人在事后清理过现场,但百密一疏,仍留下一枚部分指纹。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争分夺秒,尝试最大程度地还原这枚指纹。”
“有监控进展吗?”程望将目光投向负责外围调监控的警员。
“一部分。”那警员迅速翻开笔记本电脑,熟练地操作着,投影出一段清晰的夜间录像,“凌晨1:13,一名男性身穿黑色帽衫、牛仔裤,背黑包,步行从小区西门进入。没有刷卡记录,很可能是尾随住户进门的。他巧妙地绕过监控死角后,出现在三号楼入口。视频时间与案发时间完全对应。”
程望紧紧盯着视频中那人低垂的帽檐,双手插兜,步伐看似轻快,却隐隐透着一丝诡异,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能查清这个人是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监控未能拍清脸部,黑帽衫将面部几乎完全遮住,无法进行人脸比对。”警员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又打起精神,“不过,我们正在调西门更外围道路的摄像,试图确认其从哪里来。另外,已经发出协查请求,全力调取附近街口公共交通记录。”
“好。那第二个方向——直播打赏者,有进展吗?”程望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突兀。
“目前筛查出最近三个月对糖宝儿高频打赏且互动频繁的用户五人。”另一名警员翻开手中的资料,有条不紊地说道,“其中有三人与她有微信私聊记录,最频繁的是一名Id为‘明神守月’的用户,注册手机号为本人实名,叫任明超。”
“就是那个报警人?”程望猛地抬头,目光如炬。
“是的,任明超,三十一岁,单身,市内某房地产中介员工,无前科无不良信用记录。近一年在糖宝儿直播间累计打赏金额超过十八万元。根据其微信记录,他和徐可欣在两个月前开始有频繁私聊,并在半月前曾见过面,记录中提及‘送她去拍广告’,他描述为‘朋友间的帮忙’。”
程望若有所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有力。片刻后,他果断地说:“立刻约谈。”
负责联系的警员赶忙回应:“已经通知任明超了,跟他说明情况后,他显得特别着急,电话那头声音都有些颤抖,说马上就动身赶来支队配合调查,还一直追问徐可欣有没有消息。”
“另外两名高频打赏者呢?”程望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追问。
“其中一人叫刘尚远,二十四岁,在读研究生。从聊天记录看,就是典型的‘云舔狗’,言语暧昧但未见面,行为基本都在线上范围内。”警员推了推眼镜,“另一人张秋磊,三十七岁,已婚,身份复杂,从事灰色地带网络代运营,账户存在多个小额异常转账,我们正在核查是否涉及非法直播引流或套现业务。”
“刘尚远可以后排。”程望目光一沉,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张秋磊安排线下跟进,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明白。”警员们齐声回应,声音坚定有力。
会议结束后,程望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办公室。文件夹里还有一页视频截图——直播间画面最后一帧冻结时,糖宝儿转头惊恐看向门外,那一瞬间,她的瞳孔急剧张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眉毛高高上挑,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正要发出绝望的呼喊。
他将画面放大,背景是一扇紧闭的房门,门缝中隐约映出一丝深色衣物的影子。那影子,就像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魔,悄无声息地逼近,打破了这座以滤镜和滤声器构建的虚假世界。
这不是一场偶然失踪,更不是娱乐风波,而是一起在窥视、控制与不对等关系中逐渐发酵、扭曲、最终失控的犯罪。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拼图中的一块,等待着程望和他的团队将它们拼凑完整,还原出真相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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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11点50分,任明超匆匆赶到刑侦支队。三十岁出头的他,穿着讲究,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却有些凌乱,面色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进入询问室,他便迫不及待地急切开口:“她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人?昨晚那事我真的吓坏了,我、我就知道不对劲……”
“坐下,慢慢说。”程望不动声色地示意记录员准备,眼神却紧紧盯着任明超,仿佛要将他看穿,“我们先确认一些信息。你怎么知道她失联了?”
任明超一屁股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搓着,“我在看她直播,就在那一刻,她突然看向门口,眼神里满是恐惧,然后直播画面就黑了。以前她从不这样,她直播一直很准时,也很认真,不会中途断播,尤其不是那种突然的、慌乱的状态。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感觉肯定出事了。”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程望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任明超略带尴尬地笑笑,笑容里却藏着一丝紧张,“粉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算朋友吧。我打赏比较多,她加了我微信,平时聊聊天,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挺不容易的,能帮就帮一把。”
“你们见过几次面?”程望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连珠炮。
“一次,真的只有一次。半个月前,她说要拍个短视频,设备太重,一个人弄不过来,我就去帮她搬了下。送完我就走了,绝对没有多余的举动,我发誓。”任明超急忙摆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
“你怎么知道她一个人住?”程望紧追不舍。
“她告诉我的。她说租房比较贵,一个人住负担大,但不敢合租,怕影响直播。而且她直播有时候挺晚的,怕打扰到别人,别人也会打扰到她。”任明超解释道,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有没有她的钥匙?”程望的问题越发犀利。
“怎么可能有,我连门都没进去过。”任明超立即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知道很多主播都有底线,我从没越过。我一直都很尊重她的。”
“那你有没有动过念头?”程望的目光像两把利刃,直直地刺向任明超。
他眼神一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低头不语,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抠着,仿佛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程望不再逼问,而是打开手边的资料,翻出一页微信截图:“你在五月二十号晚发了一句——‘如果有机会,我真想亲自看看你跳舞的样子’。她回复了‘现实和直播是两回事哦,别太认真’。你怎么看这段对话?”
任明超脸红了一瞬,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低声说:“她在拒绝我,我知道,我没再继续。我就是一时兴起,说了那么一句,后来也觉得挺不合适的。”
程望盯着他,目光冷峻:“你觉得你们的关系是平等的吗?”
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似乎在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我不知道。可能在她眼里,我就是个打赏的粉丝吧。”
“你每月工资多少?”程望的问题突然一转。
“大概一万二。”任明超声音有些低沉。
“过去一年你给她打赏了十八万,平均每月一万五。你觉得,她在乎的是你的人,还是你给她的钱?”程望步步紧逼。
任明超的眼神有些动摇,嘴角微微抽动,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我……我以为她至少会把我当朋友。”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她需要被关注、被打赏,她选择了这种方式,而你们这些观众,有人纯看热闹,有人代入幻想。幻想可以温柔,也可以恶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人走得太深,会变成什么?”程望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是在任明超耳边敲响的警钟。
任明超咬牙不语,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衣领。
“你如果真关心她,现在就告诉我,你有没有在昨晚去过她住处。”程望的眼神像寒夜中的冷箭。
“没有,我没去。”他眼神闪躲,不敢直视程望的眼睛。
“你昨晚在哪?”程望不依不饶。
“我……我在家,刷视频,后来报警。”任明超的声音有些颤抖。
“有监控能证明吗?”程望步步紧逼。
“我一个人住,没有监控。”他神色慌张,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可我真的没去啊!我对天发誓!”
程望不动声色地合上文件:“好,暂时先这样。请你暂留支队,不得擅自离开。”
任明超被带出询问室,程望起身,缓缓推开窗户。窗外阴云翻涌,如汹涌的海浪,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吞噬。远处是灰色的城市轮廓,仿佛也被这场虚拟与现实交织的风暴包裹,一切都显得那么压抑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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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技术科传来消息。技术人员匆匆走进会议室,一脸严肃地对程望说:“程队,现场提取的部分指纹经过我们反复的还原和多轮精细比对,利用专业的指纹分析系统,从特征点、纹线形态等多方面进行考量,最终确定与任明超的指纹不匹配。这期间,我们还进行了人工二次确认,确保结果准确无误。”
与此同时,小区外围监控补充调取成功。负责监控的警员指着屏幕,语气急促地说:“凌晨0:58,监控拍到一辆无牌摩托车停靠小区北门外,两分钟后,一名戴鸭舌帽的男子下车步行进入小区。身高约一米八左右,步态轻盈,带有轻微左脚外八特征。经过仔细查看身形和走路姿势,确定不是任明超。”
案件似乎朝着新的方向转折。
“这才是真正的凶手?”一名同事低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还不一定。”程望盯着屏幕,眼神深邃而冷峻,“任明超虽然不是现场作案者,但他可能是重要引导者。越是执着的人,越有可能在某个瞬间,把怨念转移给另一个人。就像在黑暗中,一个人手中的火把,可能会点燃另一个人的仇恨。”
“或者——”他目光沉冷,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他们之间,曾经交换过她的信息。也许是不经意间的透露,也许是别有用心的告知,总之,这条线索绝不能放过。”
这个推测让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凝重的神色。大家都明白,接下来的调查将会更加复杂和艰难。
程望知道,下一步必须顺藤摸瓜,彻查直播间中每一段“赞助关系”的走向,厘清每一个“被凝视的权力结构”下可能隐藏的动机与罪意。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线索,都可能成为解开谜团的关键。
而糖宝儿——徐可欣——的命运,此刻仍然悬而未决,像一片在狂风中飘荡的树叶,不知会被吹向何方。整个刑侦支队,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们必须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与隐藏在黑暗中的凶手较量,只为了那一丝让真相大白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