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笼罩在一股浅淡的墨香中,一束暖阳刚好落在窗下的一张杂乱的案台上,赵青青正趴在桌案上苦苦奋笔疾书。
陡然响起一个淡淡的男子声音,回荡在她耳边,“赵青青,星澜秘境是什么?”
赵青青捏笔的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斜斜的墨痕。
她急忙转头,正欲抱怨,却在满地一团团沾染墨迹的纸团中,见凭空生出一丝丝袅袅白烟。
那些白烟徐徐汇聚成一团,旋即一扭,仿若形成一个人形,转而消散,已从中步出一位肩头随意披着件黑袍,及腰白发随意披散着的美人。
白拂雪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带着朦胧睡意,左右打量一下赵青青的家,不由嫌弃道:“赵青青你就不能把你家收拾一下吗?”
赵青青见白拂雪这仙气十足的出场方式,嘴巴不免张成鸡蛋状。
逐渐回神后,不免一面在心中暗自猜测,如今自家师尊的修为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为什么最近这几十年来,师尊给人的感觉,已经越来越神秘了?
一面只得将恼怒咽了下去,赵青青放下笔,起身踹开脚边的纸团,跑过去拿起茶壶,却发现其中没有倒出半点水。
她只好放下茶壶,尴尬地抠了抠自己一头杂乱的鸡窝,脸上堆笑道:“师尊,您将就着坐坐,没水了,就不给您倒茶了,嘿嘿。”
白拂雪斜了赵青青一眼,叹了口气,仍站在原地,抱着胳膊,继续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可知星澜秘境?”
赵青青仰头想了半晌,摇摇头道:“不知道,没听说过。”她一皱鼻子,感到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怎么了?”
白拂雪脸上雪白的眉头一蹙,倏地松开,如实告知赵青青道:“琅琊台掌门发信,要诸派掌门共赴飞仙屿,商量星澜秘境开启事宜。”
说到此,白拂雪不由就想到曲无涯在数年前,曾给他用尺素玉告知,他们琅琊台的太上长老素问,便出自人间念州的武家。
据白拂雪记忆中得知,武家的确是念州当地的地头蛇之一。
赵青青闻言,忽地拍手恍悟道:“哦!也许又是有什么大型秘境被发现,将要开启了吧?”
见白拂雪投来疑惑的目光,赵青青连忙为他解释道:“嗯……差不多每隔几百年就会有大型秘境开启,六大宗门曾经为防修真界为抢夺秘境,出现腥风血雨。
所以不论正邪诸派,都会在秘境前,进行一场比试。
前三名,可进入二十人,依次递减。
此可谓修真界,除百工会武外的一大盛事之一啊!”
这等各派青年才俊们在其中崭露头角的机会难得,必然会发生一系列勾心斗角,或者狗血烂俗的故事。
但赵青青丝毫不嫌弃,毕竟现实比话本子离谱多了!
有时候,总会发生一些都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离谱故事!
使赵青青不由兴奋搓了搓手,暗道:“素材来了!我的素材又来了!”
白拂雪无视赵青青的兴奋,转而问道:“秘境是怎么形成的?”
“呃……”
赵青青抠了抠脑袋,回忆一番道:“大都是有前辈、大能们陨落前,欲要寻个传人,所给后人们留下的考验,通过了就可以获得传承功法,或是天材地宝。”
白拂雪眯了眯眼,总感觉赵青青所言有异,什么样的前辈大能都要陨落了,还有时间造秘境?
“我不在这段时日,作为本门大师姐,合欢宗就交给你了。”
听白拂雪又找起这借口,赵青青目子瞪如铜铃,她还要写话本子,才不要做什么合欢宗的大师姐!
但见白拂雪转身,自他的脚下又升腾起一团蒙蒙白烟。
赵青青突地发出一声尖叫,使欲要离去的白拂雪转头,却见赵青青指着自己,怒道:“师尊,您老人家不会就这么穿着睡衣去吧?我合欢宗不要脸的吗?”
合欢宗还要哪门子的脸?
白拂雪扫了眼赵青青,那团白烟如有灵性,分别化作两只手,替白拂雪挽起长发,戴上墨玉发冠,随之白烟绕着白拂雪身周一转,已换作一身绣有飞鹤、梅花、修竹等图案的黑袍,长直曳地。
赵青青他们这群弟子在白拂雪继任合欢宗宗主之后,兴奋不已,经过几轮投票,选出的独属于白拂雪的宗主服饰。
但白拂雪嫌弃那花里胡哨的宗主服饰,太有合欢宗的风格了。
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反倒在第一轮就已经落选最朴素的那一套,作为自己的掌门服饰。
“走了。”
话音已落,白拂雪已于那团袅袅白烟中没了踪影。
但方才白拂雪那瞬间换装的场面,仍是把赵青青震惊得目瞪口呆,再次怀疑起,师尊如今到底什么修为?
半日后,数千里外的茫茫东海之中。
飞仙屿根据修真界的地图所示,位于琅琊台左近,原本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岛。
根据白拂雪这些年借由合欢宗的宗主权限,可以随意调看宗门内的任意玉简、典籍,加之赵青青的科普,因此对修真界已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据传经一位散修与一位琅琊台的外门弟子尤擅阵法一道,相识后结为道侣,经二人在飞仙屿数百年经营。
在岛中架设了数座传送阵,只要给上适中的灵石,就可以坐上传送阵,不论是要前往琅琊台外山门、亦或是遥远的外海、还是东海沿岸,对修为低微的修士都是最佳选择。
因此特点,逐渐吸引来无数散修前来做生意,渐而也有琅琊台外门弟子来此交易。
飞仙屿毗邻琅琊台,一下子声名鹊起,短短数百年,已超越东海之畔的无数坊市,成为了附近最大的一个。
它全岛呈贝壳状,犹如坐落于蔚蓝大海上的一颗明珠。
即使在天空中俯瞰,便能见全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透明结界之下,如被一个泡泡包裹,结界内鳞次栉比的街道上人群熙攘。
这是难得一见,修真界少见如此热闹的场景。
见飞仙屿东南西北四方都开了个口子,有不少人排队进入飞仙屿中。
白拂雪径直悄无声息地落地,落在队伍的最末尾。
他本以为自己十分守规矩,老老实实御剑落地,正打算排队进入。
孰不料,在此老实排队,都是些修为低微,尚未筑基之人,筑基以上,会御剑的修士大都不会来飞仙屿。
他这就如鹤立鸡群,刚一落地,便引得后方从飞舟上下船的人群骚动。
守门供奉听得队伍后方,发出呼声,急忙快步上前,正呵斥了一句,“吵什么吵,大家……”
见那群人瑟缩着不敢靠近,是在害怕什么?
转头看去,却见那孑然而立的少年,一头白发及腰,穿着一身各种纹样的曳地黑袍。
想到近些年的传闻,试探着拱拱手,询问道:“这位可是合欢宗,白宗主当面?”
我这么有名吗?
白拂雪这些年都窝在紫竹岭上发奋修炼,加之他是合欢宗宗主,能任意调功法玉简,将合欢宗有的功法看个遍。
只可惜,大约自己真的没什么天赋,到头来白拂雪学会的法术屈指可数。
偶尔露面,也只是跟简葭他们这些合欢宗的长老开个会。
他性子实际上很懒,随手杀了几个不听话,给他使绊子的长老和他们的弟子后。
便大都懒得管事,平日单纯做个吉祥物。
因此尚不知外界对于自己的传言。
感到奇怪的同时,还是诚实的点点头,按照修真界的老规矩,摸出三块下品灵石递给他。
然而那供奉突然身子一颤,腿肚子一抖,双膝已是不争气地跪在满是泥沙的地面,拱手哭道:“白宗主饶命啊!小人尚有八百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六十岁孙儿,白宗主万请饶命啊!”
白拂雪听他的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经过专业训练的表情。
不明所以的满头问号,伸出手掌僵在半空。
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怎么会这么怕我?
我干了什么?
算了。
白拂雪手掌一翻,将灵石扔他面前,见前方排队的众人亦是满脸惊骇之色,仿佛自己是什么杀人如麻的魔头。
顶着众人惊恐的目光,人群主动退让至两旁。
白拂雪怀揣着十分不解,顺利步入飞仙屿。
飞仙屿中的建筑别有特色,都像是巨大的半开扇贝,顶部用鱼线似的透明绳子,吊着各家的招牌,背面的贝壳上流光溢彩。
白拂雪顶着众人的注目礼,暗地里神识悄无声息地铺开,整个飞仙屿已被他覆盖大半,因此相当顺利地找到琅琊台掌门约定的什么康乐酒肆。
白拂雪沿着如沙滩的步道,径直走入飞仙屿的一个偏僻角落。
却发现康乐酒肆内,此处连个店家都不见,满地皆是落灰与歪倒的桌椅,仿佛已经废弃许久。
“喔,太虚炉!”
听到青霜在自己丹田内发声,尚且满心警惕,还以为是不是琅琊台欲要在此谋害自己的白拂雪,登时微微一愣。
“喔,昆吾剑,来战!”
白拂雪将欲要飞出的青霜及时给拽了回来,青霜毫不甘心,在白拂雪的掌中颤动不已,可惜挣扎不出去,只得无能狂怒,使满是灰尘的地面如陷入寒冬腊月,满地生出无数霜花,寒意刺骨。
“哼,青霜剑!”
二楼当即跳下一柄黄铜长剑,悬浮在白拂雪之前。
却从角落中追出一黑袍,戴着大大的兜帽,帽下阴影看不清面庞的神秘人,叫道:“昆吾前辈,怎么了?”
他刹住脚步,站在已经倒塌的栏杆前,与门口持着青霜的白拂雪对视一眼,登时兜帽下瞳孔一颤,震惊呼道:“白拂雪,你别告诉我,你没有伪装就这么一路走来的?”
白拂雪见他把那柄黄铜长剑揣回了兜里,也将青霜收入丹田,暗中猜测道:“这位应当是昆吾剑宗的掌门?”
他上下打量这位不知姓名的昆吾剑宗掌门一眼,如个什么神秘邪教人员的打扮,诚实点头发问道:“不然呢?昆吾掌门为何做如此打扮?”
裴星嘴角抽搐两下,复又想起白拂雪当合欢宗宗主的日子,似乎连百年都不到。
不会他们合欢宗这么不靠谱,连这个事都没告诉他吧?
他脸露苦涩,一拍大腿,道:“自然,这可是事关本次秘境,当秘密行事,不可提前泄露半点消息!完了,完了,这下得改个地方再商议了!”
说罢,白拂雪抬头见从角落的房间里相继走出一群与裴星同样装扮的人。
这些不会是各个宗门的掌门、宗主吧?
不是,修真界的掌门、宗主们聚会,都打扮得这么邪教的吗?
“老吴,给白宗主来件‘不见光’!他才来的,还不懂规矩!”裴星转头,朝楼上一人喊。
一身形高壮,约逾两米的大汉瓮声瓮气地出声,“好咧!”他一摊手,掌上出现一件叠成四方形的黑袍,扔下来。
裴星反手接住,递给白拂雪道:“喏,穿上。”
白拂雪接过,发现这件长袍果然和裴星他们是同款。
外表看似只是简单的带兜帽的长袍,但此袍在手中轻若无物,丝滑如水,仔细看便能看出其上隐约有五彩斑斓的流光闪烁不已。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五彩斑斓的黑?
同时,白拂雪感受到内部有灵气流转,便知此物乃是一件法宝,他不好占人家的便宜,结合昆吾剑宗的裴掌门所言,猜测能随手扔出法宝,还不计较价钱的,又姓吴,多半是百工坊本届的坊主吴砦。
仰头问道:“吴坊主,此物多少灵石?”
高大的吴坊主微微一愣,并不知白拂雪会如此问,兜帽下嘴角咧起,豪迈地一摆手道:“不用,白宗主日后多多照顾我百工坊的生意便是。”
白拂雪也知百工坊是修真界难得做手艺活的,不差灵石,也不多矫情,正抖开袍子欲要套上。
门口突地传来两声咳嗽,嫌弃道:“咳咳,琅琊台这是快要破产了吗?怎么找了这么一个破地方?”
白拂雪感到声音莫名有几分耳熟,回首望去,见那暗红衣袍,头戴金冠的青年,手上假意摇着一把纯黑烫金的折扇,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此子,白拂雪认识,正是昔年金阑府外所一起获得“大自然馈赠”的宁无桓。
白拂雪一时见到居然有和自己一样不懂规矩的宁无桓,分外亲切,一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微笑。
随之,传音给裴星道:“裴掌门,这位是天魔教的新教主。”
宁无桓与手上拿着黑袍的白拂雪,二者对视一眼。
宁无桓看了看白拂雪,又看了看白拂雪身旁的穿着黑袍,如个邪教份子的裴星,抬头看了楼上站立一排的黑袍人。
不禁嘴角一抖,用扇子指着诧异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裴星不由扶额,怒道:“不是!你们现在这群邪魔外道的宗主、教主,出门全都不带掩饰一下,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吗?”他再次转头,朝楼上喊道:“老吴,再来一件‘不见光’!”
白拂雪与宁无桓二人,难得分外默契一瞥裴星,心说哪像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这般鬼鬼祟祟!
吴坊主如法炮制,再次不动声色地利落扔下一件黑袍,依旧瓮声瓮气地道:“宁教主,日后多多照顾我百工坊的生意。”
“一定,一定。”
当白拂雪与宁无桓套上黑袍,戴上兜帽,黯淡无光的全屋仿佛真是什么邪教活动场所。
二楼上一个矮小的黑袍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从兜帽下传来一个稚嫩的少女声音,她居高临下地嗓音清冷道:“人已来齐了,诸位站在原地别动,此处已经暴露。我施法带诸位即刻去另一隐蔽之所,共商大事。”
只见她缓缓抬起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即刻整座如废弃许久的酒肆墙壁上似有数条鱼形的幽蓝图案游动,脚下升腾起水波,白拂雪片刻感到如坐电梯般短暂的眩晕,但又转瞬即逝。
眼前场景变幻,已是一片茂密、阴暗的树林之中,但下一刻,在场者皆为正邪两道宗门领袖,耳力何等敏锐?
从林子前方,突然传出两声激烈的喘息,有女子娇啼婉转地断断续续,呻吟道:“三郎,啊……三郎……”
(一种禾本科植物)!
听得少女面红耳赤,她粉唇一张,暗骂了一句脏话,急忙传音给尴尬无比的众人道:“咳,失误。诸位站着别动,我再换一个隐蔽场所!”
一黑袍人突地双手合十,念诵道:“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皆是虚妄。端木掌门莫急。”
很好。
这人是枯叶寺的。
少女再次抬手,依旧围绕众人一圈幽蓝的游鱼转动,眨眼间,眼前换了一处宽敞的山洞之中,外面雨声不止。
少女正欲松口气,突各位宗门领袖又耳闻在几米开外,有一少年道:“师妹,你坚持一下。我寻着前面有一处山洞,等会儿我就给你疗伤。”
“师兄……我是不是快死了?师兄你走吧,你不要管我了。”
“师妹不会的,你只是被毒蛇咬伤了,我帮你运功,把毒素排出就好。师兄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我,我再换一个……”
白拂雪都听出这位琅琊台的小掌门语气里带着无助的哭腔。
不由心中默默一叹,幸亏不在我合欢宗,也太丢脸了。
不对呀,此处不是合欢宗,琅琊台弟子都这么开放的吗?
“孽畜!站住,别跑!劳资今晚一定要吃烤豪炽兽肉!”
“都站住别动!我再换一个……”
白拂雪能从端木掌门听到咬牙切齿。
场景再次变幻,此刻已是一座山崖上,突然一位粉裳女子,立在山风猎猎的崖边,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了众人一眼,居然并未察觉异样。
反倒梨花带雨地惊呼一声,哭道:“啊!你们是什么人?”
但她象征性问了一句,忽然又连连摇头,哭道:“不用劝我了,我已经不想活了!”
说罢,已经飞身跳下几米高的悬崖,崖下响起水花迸溅之声。
不是,他们琅琊台的这些弟子们怎么回事?
为什么平时在琅琊台附近都无人的几座荒岛,今天这么多人?
众人幸亏戴着兜帽,但无一不齐齐尴尬地转头看向琅琊台的小掌门端木盼盼。
端木盼盼欲哭无泪,正要抬手,白拂雪扶着接连传送,已有些眩晕的额头,阻止她道:“端木掌门,别再施传送阵了,就这里吧。”
端木盼盼一咬牙,跺脚反驳道:“此处有人。”
但见白拂雪抛出一枚令牌,令牌落地即刻化作一座精致的院落,院外瞬息升起云雾袅袅。
众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开启了最顶级的隐蔽与隔音阵法。
“灵府?”
宁无桓惊呼一声,摇着扇子,咬牙道:“白大将军,您不会把你们合欢宗搬自己乾坤袋里了吧?”
白拂雪斜了他一眼,正色道:“不,这是我用大自然的馈赠买的。”
“屁!”
宁无桓一合扇子,痛心疾首传音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当初大家一起发的财,就那几块上品灵石,够买这玩意吗?”
白拂雪传音回去,道:“后来我又得到一次大自然的馈赠。”
“啧!那你不够意思啊,都不叫上兄弟我一起发财!”
掌门中虽有惊异者,但大都见怪不怪。
惟有裴星瞳孔震了震,他们剑修一向穷,哪有多余的灵石买这鸡肋的玩意?
他摸了摸下巴,想着不愧是合欢宗,就是有钱!
等等,刚刚白拂雪手里的是青霜,但据从前昆吾前辈所言,我王师弟不是跟青霜之主双修过吗?
王师弟总不能和合欢宗掌门白拂雪双修吧?
为何青霜会在合欢宗掌门白拂雪手上?
结合外界传言,王师弟曾在百花阁与一位墨姓仙子一见钟情。
裴星暗自寻思,会不会那位墨仙子是白拂雪的弟子?
嗯,他是从他弟子手上借来的青霜剑,很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