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合欢铃突地发出三声悠远的铃音,缓缓升至空中,与白拂雪并肩。
无双府现任的府主王博文,骤地想起自家老祖清秋真君,曾跟自己讲述过,当初雪圣宗一役,他见识过的合欢铃威力,不禁面色一白,浑身冷汗直冒,暗道糟糕。
自己不会就此着了道吧?
他急忙运气于自身检查一番,未见异状,等了数息,眼前也无幻觉出现,方松了口气。
王博文深深看了眼白拂雪身旁漂浮的合欢铃,满目忌惮之色,立即暗中传音给众联袂而至的正道掌门。
“诸位,小心合欢铃,它的铃音可拉人入幻境,将人无声无息的杀死。”
诸掌门听罢,不禁悚然,急忙道谢后,无一不紧皱眉头,袖中已暗自捏起门中长辈赠予的符箓或法宝,凝神防范。
惟有少数如太虚宗金波、昆吾剑宗裴星、玄月门容凝数人,道谢的同时,瞟了眼王博文。
寻思,无双府又是如何知晓合欢铃的威能?
各正道掌门于空中呈环状,在无形中将整座合欢谷包围。
枯叶寺主持寂尘双手合十,一副悲天悯人之态,长叹道:“阿弥陀佛,我早知白施主杀性浓重,昔年当真不该一念之仁,让你放任自流。
没想到一着不慎,今日竟发生了此等祸事!
唉,冤孽啊冤孽!
白施主,你昨夜怎能造如此多的杀孽?”
白拂雪扫了眼假模假式的寂尘,笑眯眯向他反驳问:“贵佛说,要救渡世人出苦海。大师怎么不去救渡救渡,不得不以百花阁谋生的那些人?”
寂尘一愣,怎么都没想到白拂雪会如此问。
他只好摇摇头,否定道:“那是他们心有迷障,自堕欲海,老衲亦是十分不忍,想要渡他们出苦海,可惜老衲愚钝,佛法低微,尚未解我佛真旨,实在有心无力呐……”
“呵。”
白拂雪对寂尘这番看似冠冕堂皇,实则纯属放屁的言论,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一条墨迹斑斑的长绫带环绕在空,飞舞环绕在众掌门身前,他们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上面是一串串数字。
正不明所以间,听白拂雪道:“诸位就不好奇,除却太虚宗下的太虚镇外,百花阁为何能开遍修真界各地的城镇、坊市中吗?”
有掌门冷笑一声,嘲讽道:“谁知你们合欢宗在图谋什么?”
裴星与金波真人均是不约而同地敏锐皱眉,不知白拂雪缘何会发出此问?
莫非百花阁,并非合欢宗主动开设赚灵石的产业吗?
尤其是金波真人思索片刻,似乎真的只有太虚宗下的太虚镇上并无百花阁开设,难道是合欢宗忌惮我宗,不敢来此开设吗?
还是说,别有原因?
由于云沥音的关系,太虚宗曾对白拂雪调查了一番,尚算了解。
按照他们的调查来说,能作为凡间大将军的白拂雪,昔年虽有剿灭三国的举动,但后来也有管理朝堂,休养生息过。
总得来说,白拂雪绝不是个嗜杀如命的家伙。
不然,也不至于能走过凡间连接修真界的问心路。
想这百来年间,哪怕加上眼前的白拂雪;
还有一个使计,趁弟子们混乱之际逃跑,未知名姓小子外。
走过问心路的凡人,只有他们寥寥两个。
而能从看似简单的问心路,走入凡间的修士,至今尚无。
金波不由主动开口询问道:“白宗主此言何意?莫非其中尚有隐情?”
白拂雪有几分意外地看了眼金波真人,没料到太虚宗这位掌门居然会开口问缘由,不由又对太虚宗改观了两分。
只神神秘秘地道:“你们自己看吧。”
看?
看什么?
众人不由隔空对视一眼,但那条顷长的白绫仍在天空不断旋转着,其上显示的数字越来越大,他们均不知这些数字代表什么,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绫前,突然悬浮了一颗颗留影石,散出熠熠光辉,成百上千个画面同时播放。
但元婴期神识强大,对这些快速播放的万千画面,只需一扫。
画面中乃一个个年轻男女,大都面露窘迫、脸色慌张,却都是同一个内容。
那些男、女们跪在地上,哭喊哀求道:“管事,求求你,请你再宽限几日,我已经加入了狩猎队,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一定能还上这月的灵石!”
对面那些或肥或瘦,长袍高冠者,面相凶狠,不屑道:“哼!凡间的凡人,尚有句俗话‘欠债还钱’。你也宽限,我也宽限,我们城主府都被你们搬空了!”
“可……可我真的没有灵石了啊?”
那些男女天真地倒出自己的灵石袋,企图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他们要么空荡荡倒不出半点,要么只能倒出两、三颗指甲盖大小的碎灵石。
但对面讨债的管事们一脸冷漠,甚而一撇嘴,万分嫌弃,一脚踹倒他们,凶狠骂道:“穷鬼!你没灵石?没灵石你不会去百花阁里给人当炉鼎,去卖?去赚灵石?来人!”
“不!不!管事,不可以去百花阁,去了我这辈子就全完了!”
他们闻言,不禁面色惨白,惊恐莫名,试图竭力从几个彪形大汉的拖拽下挣脱出去,却被人连连扇了几个巴掌,打个眼冒金星,呆呆如个破烂木偶般被人拖走。
金波真人与裴星看得眉头紧皱,身为掌门,做弟子时,又行走在外多年,隐隐约约对此已有所猜测。
果不其然,下一刻白拂雪仿佛给他们解释起这些画面由来,徐徐道:“各地百花阁中,除却规定百年内,需定期前去献艺十年的合欢宗弟子外。
其余时间,实际上大都由这些欠了灵石的散修们去无条件的接待客人。
且他们没有任何报酬,从今往后,所赚取的九成灵石都被各地城主府拿走,剩下的一成根本无法维持日常修行。”
王博文即刻皱眉,无比自然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白拂雪厉声打断他的话,“可其中有的人在百花阁赚取的灵石,早该还清了!
有人不过只是借灵石,去买了一瓶筑基丹。
王府主,贵府的筑基丹,难道是天价吗?”
见众位掌门看过来,王博文不由哑然。
他们无双府乃各大世家大族的聚集地,他对此等事早已驾轻就熟。
他知道这是一些中等、小世家成了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虽然他们王家上有合道老祖,下有仙器在手。
每日无数中等、小世家还需排着队,捧着各样天材地宝、灵石无数,来讨好他们,以求能在无双府立足。
若有子弟能得入桂阙宫中,得合道老祖青睐,指点一二,那便更好了!
他们王家哪里还需屈尊降贵的自降身份,亲自从这等没几两油水的散修身上榨取灵石。
但这事,他们无双府能承认吗?
必然不能!
无论是他们王家,还是别的世家大族们,均是弟子众多,花销巨大。
若不从这些没有势力背景的散修们身上,想尽办法榨取灵石,他们还怎么活?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何等尊贵?
总不能竟要像昆吾剑宗那群剑疯子一样,毫无尊严的整日满修真界乱蹿。
如个乞丐、散修们一般,为了打灵石,四处给人当保镖,或是帮人暗杀复仇;
或是去荒郊野岭,冒着生命危险猎杀妖兽、寻找奇珍灵草?
王博文纵然心中看不起昆吾剑宗的剑疯子,但感受到裴星看过来的视线,仍是面色一红,假意咳了一声,偷偷给旁边的清风门掌门使了个眼色。
清风掌门登时会意,主动接话道:“修行本乃逆天之事,他们自己去借的。也无人逼迫他们。
既然选择走上这条路,结果自当自负。
呵呵,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白宗主,竟然对这等散修,如此怜悯。
倒真是好叫老夫开眼!”
另一边烈刀门门主,当即附和道:“就是,你这妖邪空口无凭,谁知说得是真是假?诸位,莫要教他花言巧语骗……”
“我们宗主说得是真的!我作证!”
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响起,她飘飞上空立在白拂雪身后,瞪视着这群不请自来,不怀好意的所谓正道领袖们。
“我也来作证……”
“我也……”
一声声少年、少女的清脆声,自白拂雪身后次第响起。
当白拂雪回首时,见背后短短片刻,已密密麻麻,有数千人御空而起。
不由通过弟子玉牌,冲他们传音道:“下去,一会儿万一打起来,我护不住你们这么多人。”
但这些合欢宗弟子,或者昨夜临时从各地撤离来合欢宗,只因欠了灵石,不得不在百花阁打工还债的人。
他们虽面有惧色,但极为倔强。
有人甚至无视白拂雪的传音,高声回道:“宗主你只告诉我们,我们以后可以不用接客,被迫与人双修了。
可没告诉我们会得罪这么多宗门,反正都这样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得痛快些!”
“就是!来啊,来杀劳资啊!”
“吾刀未尝不利也!”
“我的匕首可是涂满了毒药的!”
一时间,弟子们群情激愤,无所顾忌地冲平日高高在上的宗门领袖们开喷!
玛德!
你们平日不是都是群摸鱼躺平的废物点心吗?
今天怎么都突然变得这么勇了?
白拂雪劝不住,只好召出青霜,一时霜花漫天。
登时,趁机污言秽语叫骂得正开心的合欢宗弟子们均是被冻得一颤,急忙闭嘴,安静若鸡。
众掌门见青霜出鞘,均是大惊失色,急急后退百里之远。
裴星隐藏在人群中,古怪地瞥了青霜剑一眼,这已经是白拂雪第二次手持青霜了。
难道那位墨仙子又借给他用了?
裴星总感觉有几分不对劲,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再一瞥白拂雪身畔悬浮的合欢铃,面对两大仙器出场,无不满脸警惕。
容凝紧紧盯着白拂雪手中的青霜剑,不知为何心跳剧烈,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个激动声音在告诉自己。
“夺回青霜,便可合道!”
奇怪?
自己一介元婴,尚未化神,离合道还远着呢,为何会有此古怪的错觉?
她身为玄月掌门,虽知仙剑青霜数百年前,隶属于玄月门,但一次百工会武上因输给合欢宗一位弟子,被夺去。
但她自己只是水木双灵根,后当上掌门,才借用权限,服下洗髓丹,淬炼灵根,才成了单属性的水灵根。
她心感古怪,目子控制不住的不断瞥向白拂雪手中长剑,沉声问道:“白宗主意欲何为?”
白拂雪横剑在胸,轻抚过青霜的剑身,青霜配合得发出一声动人心魄的剑啸,微笑道:“不如何,我只是告知诸位,自此之后,合欢宗将不再有百花阁。
诸位,如若不同意,尽可来一试七杀阵。”
“轰——”
自白拂雪身后那尊高耸入云的合欢仙子玉像脚下,一朵近乎与天齐高的血红彼岸花,正含苞待放,蓄势待发。
众人感受到散溢出的杀意,不禁心情激荡。
金波真人沉吟片刻,幽幽一叹,颔首道:“此乃贵宗之事,贫道本无可置喙处。白宗主只要能答应贫道,日后不得擅杀无辜,贫道即刻便离去。”
王博文不禁急忙喊了声,“金波真人!”
但金波看也不看他一眼,听白拂雪点头答了 “自然”二字,他手执道礼,躬身告辞道:“善,打扰了,贫道告辞。”
说罢,已化作流光而去。
王博文对太虚宗这小小掌门,胆敢无视自己,不由深恨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忽见昆吾剑宗裴星突飘飞而出,手持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正面露喜色。
莫非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昆吾剑宗竟要帮我无双府出头?
下一瞬,听到裴星的话,又顿时一改颜色,令王博文脸色一黑。
只听他竟道:“本掌门见猎心喜,敢问白宗主手中青霜一剑。不论胜负,问完即去,不知白宗主意下如何?”
白拂雪自然巴不得昆吾剑宗不要掺和进来。
毕竟这群剑疯子脑子不好使,又一根筋认死理。
并不知裴星对他“弟妹”的离谱猜测,只为验证、试探自己。
当即点头同意道:“请。”
裴星对白拂雪爽快感到赞赏,眸光一亮。
一挥手中本命灵剑点星剑,哪怕面对久负盛名的仙剑,亦是凛然不惧,发出剑啸长鸣。
那仿佛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挥,但伴随越来越嘹亮的剑啸声,一道银辉铺开,如若银河降落人间。
那看似银河中星辉点点,实则均由锋利无比的剑气构成,气势恢宏、磅礴。
白拂雪曾被王舜英逼着,跟他练过剑,自诩对昆吾剑宗的剑招已有了解。
如今见了裴星仿若轻描淡写的一剑,才知姓王的名不符实,什么决云真人。
玛德!
跟他这位掌门师兄相比,他纯粹是只菜鸡!
白拂雪难得对上正儿八经,并且实力不凡,经验丰富的剑修,少有的凝神屏息,虽说用青霜有点作弊,但……
这可是他自己要求的!
根据这些年对修真界的了解,白拂雪知道对剑修故意手下留情,他们会视为对他们的不尊重。
所以,自己肯定不能完全让青霜乱来,万一让昆吾剑宗的掌门死合欢宗门口了,就祸事了!
白拂雪思索既不能放太多水,又不能打死裴星,还不能显得自己很菜。
要借此震退别的掌门,这要求有点高啊?
要不,用三分力好了?
想及此,白拂雪抬起持剑的手,青霜剑身白光流动,逐渐凝聚在剑尖一点。
面对逐渐压来的那条银河,白拂雪当即向下一斩,白光如轮弦月,轻易将横亘数百里的银河分作两半。
河中无数星子被彻底冻结,星碎如雪。
那道仿佛睥睨无敌的剑气,在裴星面前转而消散无踪。
裴星长长吐出一口气,对白拂雪果真能顺利运用青霜剑,感到惊诧又愤懑,嘴角微微抽搐,极力压下自己快要崩了的表情。
持剑抱拳道:“多谢白宗主指教,告辞。”
他身形一闪,王博文尚不及出言挽留,已远遁而去。
寂尘见太虚宗和昆吾剑宗先后都找理由溜了,眼珠子一转。
他主动上前,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我佛以慈悲为怀,不论有何种理由,白施主也不当造如此深重的杀孽。”
“寂尘大师?”
王博文见寂尘飘出,不由再次脸上露出喜色。
“不过白施主若能信守与金波真人的承诺,亦是大善之事。
老衲也不愿横加为难,如若白施主能接老衲一掌,老衲就此离去。”
寂尘低垂的白眉,猛地抬起,随他枯瘦如柴的手掌平摊着伸出,同时一只巨大的金色手掌陡然出现于空,缓缓伸向白拂雪,五指合拢,似要将白拂雪捏整个人在掌心。
白拂雪刚一握紧青霜剑柄,还未来得及动作,头顶金掌摇晃数下,现出无数裂痕,骤地崩碎成无数细碎金光坠落。
卧槽?
我分明都还没出手?
但见那头寂尘摇晃两下身体,往后飘飞数步,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道:“白施主道法高深,老衲佩服,告辞。”
白拂雪急忙收敛微露的惊讶,心说这和尚真贼,配合地点头道:“大师慢走。”
寂尘冲着周围几位掌门遥遥一合十,颔首,亦远遁离开。
白拂雪眯了眯眼,对明显以王博文为首的众人,一甩青霜长剑,天空再次洒下无数散着寒意的霜花,冷声问道:“还有哪位要来一试?”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再无一人愿意出头。
王博文忍不住咬牙,拂袖离去,众人紧随其后一一离开了合欢宗。
容凝回首凝望一眼缓缓落入山谷,消失不见的白拂雪。
耳畔突地响起一声气愤的传音道:“合欢宗既如今不愿意做百花阁的生意,接下来就该由你玄月门接手。”
“不可,我门……”
她突听王博文冷嘲,传音道:“你以为我年纪轻,就不知?当初本该由你们玄月门在外经营,是你们设计了合欢宗,让他们被迫接手这脏生意。”
容凝银牙紧咬,手一握拳,惊惧交加,暗道:“不行,我玄月门绝不能接手此事!她们可是一群清纯无辜的小仙女,怎可如个婊子一样,在外随便给点灵石,就跟人双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