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好,药王谷好像出事了!”
云沥音面色焦急,拉着柯兰芝的胳膊使劲摇晃。
柯兰芝并不知尺素玉中,到底传来了什么内容。
但他方才也看见小师妹腰间悬挂的那枚尺素玉破碎,便知定然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
当即连忙安抚云沥音,劝慰道:“小师妹莫急,你慢慢说。”
云沥音慌张地手心直冒汗,眼前已有几分恍惚。
她的脑中又回忆起看似早已被遗忘,实则深埋在记忆深处那场改变一切的白河村大火。
“我……我刚刚,刚刚好像听到了我姥爷惨叫,他叫得好惨啊!然后,然后,姥爷他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我……我 ,我没听清楚,尺素玉就突然碎了!”
柯兰芝不由蹙眉,他感到有几分奇怪,药王谷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隔了这半天,他们离太虚宗已不远了,才出事,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况且师尊曾说过,小师妹的太姥爷身上曾受过他这个境界,不该有的合道之伤。
这两日,柯兰芝也有趁机暗中探查。
他发现药王谷上下对他们的到来,表面看似恭敬,实则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随,像是在暗中监视。
柯兰芝倒也能理解,或许别人有什么隐秘怕被自己发现,但总冷不防有弟子从角落里突然冒出来,说此处不方便参观。
可这些弟子修为境界都不高,柯兰芝的神识在他们走出来前却完全没有捕捉到。
他总感觉此事蹊跷,迅速冷静下来,试图说服焦急中的云沥音。
“这样吧,小师妹,我们先回太虚宗,通知师尊他们,师尊他们自会派各位师兄前去探查。
若药王谷真遇到什么大敌,自会传信回来。
你太姥爷好歹是多年的元婴真人,我们不过金丹,去了也只是累赘。”
云沥音听闻柯兰芝眼中含泪,摇摇头,立即拒绝他的提议,垂下头想了片刻,坚持道:“师兄,你先回去吧,我……我想要回去帮忙。”
柯兰芝无奈地长长一叹,拉住转身就要御风回去的云沥音,道:“且慢。”
他立即从所佩的乾坤环中摸出一张纸鹤,对着它吹了口气。
那只纸鹤如有灵性,自他掌间缓缓飞起,绕着他们师兄妹二人飞了一圈,便转头朝东面太虚宗的方向飞去。
柯兰芝方对云沥音道:“小师妹,我已用牵机鹤通知师尊,咱们一起去吧。此事未明,莫要单独行动。”
云沥音心乱如麻,急急点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脸道:“嗯嗯!师兄你最好了!”
二人又倒转回去,急速赶回药王谷。
一刻钟前。
药王谷。
天际西方残阳如火,霞光似血。
临时搭建的祭坛之上,耸立着高高的五根木制漆黑圆柱上。
用血红的丹砂在柱子上描绘出一枚枚诡异的菱形图案,线条弯弯曲曲,极度不规则,逐渐往内收缩。
在最小的一枚菱形图案中央,像是被谁突然用手指涂抹出一条下滑的血线。
柱子上方与下端,像是小儿涂鸦般粗陋,歪歪扭扭的雕刻着一圈如蚯蚓般的文字。
这些文字十分古怪,首尾连接成环,远远看去,仿佛只是一圈不协调的花纹。
在木制祭坛上围绕成圈的一串火炬,一个接一个,忽地逐一亮起。
冉老谷主一手拄拐,一手搀扶着他儿子冉正则的手臂,才能勉强走动。
若是云沥音在此,必定会万分诧异!
只因此刻的冉老谷主比起方才送别她时,短短半日已形同枯槁,好似随时下一秒便将油尽灯枯。
他在冉正则的搀扶下,一步一重喘地缓步登上了这座祭坛,带领身后祭坛下,全体药王谷弟子一起跪下来。
他在身边放下拐杖,颤巍巍地高举起双手,用如破风箱般的喉咙,对着天空,发出声嘶力竭的高呼。
“药王世尊在上,信徒将为您献上最虔诚的贡品!恳求世尊慈悲,降下神谕,引渡我等前往极乐之境!”
随他的话音落下,地面开始微微震颤起来。
远处,走来四位穿着黑青色短打衣衫的力士。
他们头上围着一圈布制的圆帽,帽檐在脸前垂下一根宽大的布条,完全遮却了他们的面容。
两条粗壮的手臂与大腿上筋肉贲张,肩上齐齐抬着竹制的轿子一根竹竿。
但这驾轿子并无顶,上方只放置一个描金的红木大箱子。
箱子即使紧紧关着,但他们分明被遮却了视线,却一步步笔直沿着红毯走向祭坛。
跟随他们的走动,即使箱子盖着盖子,不知内部究竟是何物,但即便如此,仍能嗅见一股浓重的甜腥气息。
全场弟子却如若未闻。
他们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仿佛无一对这股香味的由来感到好奇。
只余,这四名力士粗重而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整座山谷中。
他们行动间同手同脚,身高体型皆分毫无差。
一齐将那竹轿抬至冉老谷主与冉正则跪伏前的祭坛正中央,又整齐划一地往后退了三步。
四者呈四象阵方位站定,围绕在箱子四周,“嗵”地一声,膝盖直直触地。
他们与药王谷上下弟子的动作一般无二,额头触地,一副臣服之态。
箱子的盖子忽地被谁掀开,盖子“砰”地一声落到祭坛上弹了一下。
这声在此刻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突兀与诡异,但跪伏在地的众人却是无一人抬头。
随盖子被掀开,伴随咕噜咕噜,仿佛烧开水的声音,那股甜腥味骤地浓烈,仿佛覆盖了整座山谷。
从箱子内漫出一团粉红,形同血肉的不可名状之物,陡然膨胀而出,软黏黏的搭在箱子边沿,不断蠕动着。
天空陡然垂下一条条,数之不清的血红色丝绦飘荡。
这些丝绦无风自动,如同老参的根须,伸入木箱中漫出粉红的蠕动物体中。
那团不明物漫出木箱的速度陡然停止,天空发出一声悠悠长叹,像是餍足的喟叹,又仿若犹不满足的遗憾。
无数鲜红的花瓣凭空自天际落下,洒落在药王谷中,花瓣触地,却又如一场幻梦,即刻消失无踪。
当听到天空传来的叹息声,药王谷跪伏在地众人身体齐齐一颤。
整齐地而又目不斜视,重重磕头一拜,口诵道:“愿药王世尊长生无涯,牵引信徒前往极乐!”
他们一遍遍叩拜着,口中一遍遍念诵相同的语句,声音几乎响彻天际。
参须之前,显现出一位坐于红莲上的六臂红衣男子盘坐形象。
他唇角微微含笑,满目怜悯中隐藏着极度戏谑,俯视着地下不断叩拜的药王谷弟子们。
但恰在此时,无数红、蓝二色细小的蝴蝶似循香而来,翩然飞入药王谷。
那天空正接连不断的餍足喟叹与喘息,骤地一顿。
天空中凝结出的六臂男子影像顷刻破碎,转而天空中似传出炸雷般的闷响,如欲要灭世的暴怒,厉声喝问道:“你们?你们怎会来此?”
“嘻嘻嘻,龙满仓,我们终于抓住你了!”
一只只红、蓝蝴蝶翩然而至,优雅地划过药王谷弟子的身周,伴随它们飞过,一颗颗头颅如皮球般轻轻落地。
在地面弹了一下后,随之在地面滚动两圈才停下来,露出一双完全没有光彩的漆黑眸子。
“嘭——!”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庭院深处传来,散出浓烈的焦味,迅速将那浓郁到几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遮盖。
那个方向是——?
令跪伏在地的冉老谷主蓦的抬头,惊愕而又怒气冲天,沉声喝问道:“是谁敢擅闯我药王……嗬嗬嗬……”
冉老谷主双手似不受人控制,主动抬起,紧紧箍住自己干瘦的脖颈,手背上青筋暴起,面色瞬息转为青紫。
跪在冉老谷主身后的冉正则闻声忍不住跟随着抬头,见冉老谷主不知为何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急忙上前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慌张叫道:“爹,你怎么了爹?”
但下一刻,他脑后似被人拍了一下,隐约间望见天空中漂浮一个小小的蓝色身影,意识便陷入昏沉、
“咦?阿夕诺,他身上怎么没有被龙满仓种下傀儡虫?咦,好像他身上什么蛊都没有?他是龙满仓的亲儿子吗?为什么会这样?”
“别管他了,阿夕玛!”
阿夕诺闭目,凭空感应片刻,随之一叉腰,气鼓鼓道:“龙满仓所在的密室中有传送阵法,他通过此阵逃走了。
身中存蛊者,生机早断,全被龙满仓用傀儡虫控制着,将其全部杀掉,然后我们继续追!”
“哦。”
阿夕玛只好停下不断围绕冉正则打转的脚步,又目带好奇地蹦跳到那已经断气的老者身前。
她眯了眯眼,细细的小手指虚虚一划。
那老者腹部瞬间如被利刃划开,一只只染血的蛊虫从中爬出来,见到阿夕玛,头顶的触须不断颤动。
一只浅金色,如芝麻大小的蛊虫无声无息地出现,尖利的口器刺穿了它们,它们的甲壳迅速干瘪下如蝉蜕。
“替命蛊、灰烬蛾、念思蝉……嘻嘻嘻,原来你是龙满仓做得人形蛊坛啊!真可怜。”
幽紫的火焰如同鬼火凭空浮现,不断在已经断气的尸身上跳跃,火舌将他们连同灰烬一起吞噬。
在阿夕诺与阿夕玛刚刚离去不久。
“吱吱吱。”
空气突然扭曲,现出一只棕色猴子的身影,它抠了抠猴爪,目中红芒不断闪动,小心翼翼地跳过不断燃烧的火团。
它看似目光好奇打量左右,却是笔直一路来到祭坛上,它围绕昏迷中的冉正则转了两圈,又大力将他一推翻了个身,扯下他腰间的尺素玉。
竟口吐人言,与冉正则的语气一模一样,对着尺素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道:“啊——!小音快逃,别……别回……来……”
说罢,它尖利的猴爪一握,尺素玉顷刻即碎,将碎玉扔到火团里,火舌一卷,已将玉屑烧尽成灰。
它转头,跳到仰躺的冉正则脸上用满是灰尘与泥泞的脚,使劲狠狠踩了几下,又故意用猴爪抓乱他的头发与衣服,一副凄惨若凡人乞丐之态。
它满意地站在冉正则胸口,双爪叉腰,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一把提起冉正则的衣领一抡,将他抡飞出去,重重跌落在药王谷口,它咧起嘴再次口吐人言,却又是个女子声音,嗓音尖利而疯狂。
“阿陵!阿陵!我一定会找你报仇的!那个冒充我主的小子跑得真快!哼!正好!就让你一直保护的小妹妹,去杀掉你好不好?哈哈哈哈哈……”
它一边大笑,一边破坏起药王谷,无数爆炸响起,瞬间如同末日。
短短几个呼吸间马已是房屋倾颓、断壁残垣中浓烟滚滚,大半山谷化为一片焦土。
空气再次变得扭曲,狨猿王的猴身随之透明无踪。
许久之后,角落里一红一蓝两只只有拇指大小的小蝴蝶,从泥土中钻出来,扑扇着翅膀,微不可闻的互相交流道:
“阿夕诺,我就说这只狨猿王有问题!”
“阿夕玛,我感觉它身上有股奇怪的气息!嗯……好像,和当初龙满仓捡到的那块石板上带的气息有点像。”
“是阿夕玛先发现的!”
“大将军似乎知道那块石板的来历,阿夕玛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找他问问?”
“那龙满仓呢?他又跑了?”
“唉……传送阵被破坏,我们不知道龙满仓传送去了哪里,大约这次还是追不上了。咦,太虚宗的人怎么又来了?”
云沥音与柯兰芝重回药王谷,见药王谷已化为一片焦土,内中已无一个活人,皆是惊愕不已。
云沥音见此情此景如同白河村重现,强咬着唇,已沁出丝丝鲜血,因疼痛才强撑着,没有让自己昏过去。
柯兰芝见状,急忙给她塞了颗回春丹与静心丹,一连安慰泪如雨下的云沥音不迭。
等云沥音渐渐平静下来,他们绕着药王谷一圈,试图寻找有没有活口,却偏偏在正门处找到了如同乞丐般的冉正则。
好在他伤得不算重,服下回春丹已慢悠悠醒转。
他一见云沥音,蓦的涕泪横流,又喜又悲,不禁拉着她的手,埋怨道:“小音,我不是让你不要回来吗?你怎么冒险回来了?”
云沥音蹲在冉正则身前,“姥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药王谷会变成这样?太姥爷呢?”
提及此,冉正则掩面悲痛不已,哭道:“你太姥爷,我爹……呜呜呜……”
云沥音只得故作坚强,不断拍着哭得打嗝的冉正则这便宜姥爷的脊背安慰。
等他稍稍平复下来,云沥音才焦急问出 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姥爷,你告诉我药王谷怎么变成这样了?谁干的?”
“是……是……嗝!”冉正则哽咽着,不由紧握拳头,深恨着咬牙道:“是白拂雪那魔头干的!
你姥爷我在百花阁花了那么多灵石,可是他们的大客户!他们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你姥爷我当晚就趁机骂了几句,这段日子都没动静,我还以为躲过了呢。
没想到……没想到……呜呜呜,都是我害了药王谷啊!”
云沥音微微一愣,不由万分疑惑地皱眉,怀疑问道:“可……姥爷,昨天你还说因为那晚你被太姥爷关在屋里,强迫你修炼。
因此导致你那晚没有去成百花阁,遗憾不在场,不然能高低骂初……白宗主两句。
你怎么又去了?”
“呃……”冉正则哪里知道,他脑子如同浆糊,挥了挥手,不在意地敷衍道:“这不重要!反正就是白拂雪动的手!呜呜呜,小音呐,柯真人你们太虚宗可是正道领袖,一定要为我药王谷报仇哇!”
柯兰芝微一歪头,见冉正则拉着自己的手不断摇晃,扯了扯正欲言的云沥音,偷偷传音示意,颔首敷衍道:“自然,我太虚宗定会追查真相,不会放过凶手。
冉少谷主,你伤势初愈,不宜大悲大恫。
我们还是先去附近坊市寻处洞府歇息,我师尊方才已与我传信,他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啊?这都惊动丹宵真君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柯兰芝与云沥音左右搀扶起冉正则,三人在附近的平安坊暂时落脚。
是日,深夜。
“小师妹,你歇息了吗?”
云沥音听到柯兰芝的声音,急忙打开临时租下的洞府禁制。
柯兰芝进入后,环视一圈,不见冉正则的身影,悄声问道:“小师妹,冉少谷主人呢?”
云沥音指指洞中一间静室,亦是压低声音,缩起脖子,小声回道:“我刚刚给姥爷他饭菜里偷偷下了安神丹的药粉,他睡着了。师兄……”
柯兰芝见她皱眉,知道她心中在纠结什么。
偷觑静室一眼,轻轻拉了拉云沥音垂下的长袖,悄声道:“小师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沥音看了看冉正则所在的静室,点点头,跟在柯兰芝身后出去,还贴心再次开启禁制。
及至他们一路离开,来到一片小树林,柯兰芝警惕用神识梭巡一圈,虽然附近无人,但还是谨慎地抛下一块阵盘,隔绝四周。
方站定,回身向云沥音问道:“小师妹,你对冉少谷主说,灭谷凶手乃白拂雪有何看法?”
云沥音一路眉头紧皱,咬了咬唇,感觉憋在心中难受,终是开口询问起自家师兄的意见。
“很奇怪,明明昨天姥爷还跟我抱怨说,那晚没有去百花阁,没有见识到飞剑。结果却一口咬定是初一哥杀了药王谷上下……”
柯兰芝又问:“那你觉得此事是白宗主所为吗?”
云沥音单手支颌,思索片刻,摇头道:“我不觉得是,我和师兄一起搜寻了药王谷一圈,都没有感应到半分剑气,而且……”
说到此,云沥音脸面一红,不好意思地道:“我感觉凭那晚我见过的那些飞剑来看,我觉得若是初一哥要灭药王谷,我姥爷不可能活下来。”
“但古怪的是,为什么姥爷要一口咬定是初一哥干的呢?”
柯兰芝看着云沥音慢慢分析,不禁带着一种“吾家有妹初长成”的赞赏与欣慰。
他暗自松了口气,先前担忧万一云沥音一味信了她那便宜姥爷的鬼话,不信自己接下来的话怎么办?
于是柯兰芝这才摸出一块留影石,递与云沥音道:“方才在药王谷时,有两位南疆的前辈暗中传音与我。
告知我事情原委,药王谷乃她二人所为。
因她们南疆有一位叛徒躲藏在此多年,她们近期才找到他藏于此处,且……”
柯兰芝顿了顿,又重重一叹道:“谷中上下,除却冉老谷主与少谷主,同两位长老是活人外。余者皆被种下南疆一种名为傀儡虫的蛊虫。”
“啊!”
云沥音不由惊吓莫名,浑身生起鸡皮疙瘩,汗毛竖起,愕然问道:“他们早都死了?我们这两日见到的那些弟子,都是死人?”
她回忆一番自己这两日在谷中见过的那些药王谷弟子,她感觉很和善,嬉笑怒骂十分自然,分明完全看不出是死人啊!
但见柯兰芝颔首确认,又让云沥音短时间内难以接受,只好挥了挥手中的留影石,疑惑问道:“师兄,这又是什么?”
柯兰芝当即解释道:“我等自然不可轻易听信一家之言,等明日师尊赶来再作计较。此是那两位前辈给我的,可解释你那姥爷为何一口咬定是白拂雪所为。”
云沥音立即匆匆输入灵力,看清内容后,愕然道:“是这只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