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浪潮平息,你连指尖都抬不起半分。
意识在困倦与清醒间沉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书桌——那叠照片...
天亮后,生死难料,必须把源文件传给沈星回的继父,那位据说正直且手腕通天的议员。
挣扎着想下床,脚尖刚触及冰凉的地毯,腿窝便是一阵酸软无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一条铁臂骤然箍住你的腰,力道强悍地将你捞回那片带着他独特气息的温热港湾。
秦彻的眼睛依旧闭着,呼吸平稳,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手掌却带着一种安抚的韵律,轻轻拍抚着你汗湿的后背。
“别担心,不会让你死。”
这承诺轻飘飘,却又沉甸甸。
你在他怀里侧过身,黑暗中,他雪白的发丝散落在枕上,像铺开的月光。
你蜷在他怀里,沉默片刻,终究忍不住问出那个盘桓心底的问题:“秦彻,你到底……站哪一边?俄国?英国?美国?还是……中国?”
他缓缓睁开眼,血红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中如同凝固的宝石。
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手,指腹温柔地将你黏在汗湿额角的碎发捋至耳后。
“我不在乎局势,” 他凝视着你,声音低沉而专注,“我关心的对象是你。”
这答案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让你气闷又无力。
“跟你说话好费劲,” 你忍不住吐槽,“像听了个屁。”
秦彻低低地笑了,“那就换个说法,” 他血眸微眯,闪过一丝睥睨的光,“我站,肯定会赢的那方。”
你心中一动,抬起眼看他:“所以……明天的‘仗’,你有把握会赢,对不对?”
他抚着你脸颊的手微微用力:“我跟你说过,让我爱上你,你就不会输。”
你猛地睁大眼睛,一丝灵光穿透迷雾,声音带着豁然开朗的激越。
“我懂了!以前对你来说,国家是虚妄的符号,因为你游走于黑暗,立场是致命的毒药。但是!如果你有了爱人、妻子、孩子...有了家,你就有了必须守护的土地,你就有了——祖国!”
秦彻的瞳孔紧紧锁住你眼中跳跃的光亮,那光芒映在他眼底,仿佛点燃了沉寂的火焰。
他哑声问:“那……你会让我输吗?”
你眼中的光亮微微黯淡,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声音轻了下来:“你这……真是一场豪赌啊。”
“我想再听你叫我名字。” 他忽然要求。
“……阿彻。”
“再叫一遍。” 他手臂收紧,将你更深地嵌入怀中。
“……阿彻。”
低低的呢喃仿佛打开了时光的闸门。
秦彻搂着你,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意识沉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旧日光影……
千禧年的香港, 潮湿的空气,蝉鸣聒噪。
小小的男孩蹲在花园湿润的鹅卵石小径旁,专注地看着一队蚂蚁在泥泞中跋涉,搬运着比它们身体大许多倍的碎屑。
保姆阿春带着浓重粤语腔的呼唤由远及近:“少爷!快返屋企洗手食饭啦!一阵就落大雨噶!”
男孩充耳不闻,血红的瞳仁里映着那些渺小却忙碌的生命。
他稚嫩的心里盘旋着一个念头:这些微小的生灵,竟敢如此坦然地生活在巨人的国度里?或许,它们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人类”这个庞大到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阿彻——回家吃饭啦。”一个温婉清甜的声音,像风铃般响起,穿着素雅旗袍的母亲,娉娉婷婷地站在白色洋房的雕花屋檐下,笑靥如花,向他招手。
男孩立刻丢下蚂蚁,雀跃地起身,像只欢快的小兽般朝母亲奔去……
可那温暖的身影,却仿佛永远隔着一段无法缩短的距离,他跑啊跑,母亲的怀抱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夫人!少爷!快跑——!!”身后,阿春老公惊恐欲绝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
男孩惊恐回头。
“砰!”沉闷的枪声,那个总是憨厚笑着的男人,胸口绽开刺目的血花,直挺挺地倒下。
再回头。
“啊——!”阿春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她张开双臂死死护在母亲身前,冰冷的刀光闪过,鲜血如泼墨般染红了母亲素净的旗袍下摆。
母亲泪流满面,美丽的脸上布满惊恐和绝望,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嘶喊:“阿彻——快跑!!”
枪声再起,母亲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那抹温婉的身影如折翼的蝶,翩然坠地……
秦彻顺着母亲最后凝固的视线方向看去——那个穿着精致小西装、浑身溅满温热鲜血、满脸惊惶绝望的四岁自己,正用尽全身力气,头也不回地奔跑着。
他跑过一栋栋冰冷华美的别墅,跑过霓虹初上、光怪陆离的街道,跑过沉默的山峦,跑过呜咽的河流……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阴影和血色中穿梭,仿佛被无形的恶鬼追赶。
最终,精疲力竭地扑倒在一个冰冷而高大的身影脚下——他的父亲。
迎接他的不是安慰,而是西伯利亚冰原刺骨的寒风和军营里虎豹豺狼般的目光。
拳头、靴底、咒骂、恶意……如同冰雹般无休止地落下。
每一次被狠狠打趴在地,泥土和血的味道呛入口鼻;每一次挣扎着爬起来,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本应澄澈的红色眼眸里,属于孩童的天真便熄灭一分,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冰冷的凶光。
倒下,爬起,再倒下,再爬起……直到骨骼在捶打中变得坚硬,直到肌肉在对抗中虬结如铁,直到眼神淬炼成冰,直到再也没有人,能将他打倒。
意识如同穿过漫长的黑暗隧道,骤然被刺目的光线唤醒。
眼前不再是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而是阿尔卑斯山脚下如茵的碧绿草坪。
拳脚声渐渐淡去,被温暖的风声、悠扬的弦乐和人群的喧哗取代。
那个曾在血泊中挣扎爬起的男孩,此刻已化身成身姿挺拔、气度卓绝的新郎。
一袭量身定制的银灰色西装勾勒出完美身形,银发被精心打理,向后梳拢,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深邃依旧、却多了几分笃定从容的血色眼眸。
他臂弯里挽着的,是穿着抹胸曳地婚纱的你。
象牙白的缎面流淌着珍珠般的光泽,巨大的裙摆铺陈在青草地上。
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发间两支洁白的羽毛随山风轻颤。
身后,巨大的黑色羽翼造型拱门肃立,如同守护,又似宣告。
而环绕整片辽阔草坪的,是铺天盖地、热烈燃烧般的红色郁金香花海。
在这片浓烈到近乎灼目的红与黑之间,身着白纱头戴白羽的你,是唯一的、不容亵渎的纯白。
你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目光扫过草坪上觥筹交错的庞大宾客群,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忧虑:“一千多个客人……我们这边算上后厨,满打满算也不到三百人,真要动起手来……”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担忧溢于言表。
秦彻侧过头,只低声提醒:“早上跟你说的,忘了?”
你撇撇嘴,想起他强势的叮嘱,没好气地小声复述:“打架是男人的事,我负责做美美的新娘。”
这时,一对衣着考究的法国夫妇微笑着走近,你们两人耳中的微型同声传译耳机立刻工作起来。
优雅的夫人由衷赞叹:“您的妻子真像降临人间的天使。” 秦彻与你从容地与他们握手、行贴面礼。
“酒店还住得习惯吗?” 秦彻寒暄,语气自然。
那位风度翩翩的先生耸耸肩,笑容带着一丝微妙的调侃:“除了隔壁房间数子弹的声音有点扰人清梦,其他堪称完美。” 夫妇俩相视一笑,举杯离开。
秦彻脸上的笑意未减,对着隐形耳麦低语,声音冷了一度:“查清楚,和弗雷德夫妇同住一层、相邻房间的,都有哪些人。”
他目光转向身侧,你正微微弯腰,含笑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说着什么。
男孩用笨拙的中文说了句“新婚快乐”,然后害羞地将一朵沾着露珠的小野花塞进你手里,蹦跳着跑开了。
你直起身,回到秦彻身边,指尖把玩着那朵脆弱却生机勃勃的小花,看着小男孩跑远的背影,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你小时候,肯定既招人喜欢,又招人讨厌。”
秦彻血瞳微转,落在你生动的侧脸上:“哦?怎么说?”
“这张脸啊,” 你指尖虚点了一下他俊美得近乎神迹的面孔,语气带着调侃,“肯定人见人爱。但这脾气……” 你摇摇头,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秦彻的目光越过你,投向远处连绵的雪山,血色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遥远而冰冷的回忆。
“小时候,喜欢我的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