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深处,檀香袅袅。
窗外树影摇曳,那位执掌北疆的藩王,正临摹着一幅《寒江独钓图》。
笔锋苍劲,于静默中蕴着千钧之势。
心腹幕僚垂手立在阶下,已将青州粮荒的来龙去脉,世子与二公子如何暗中角力,以及那位指挥使如何应对,都细细禀报完毕。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狼毫扫过宣纸的沙沙声。
良久,最后一笔落下,钓翁的孤笠跃然纸上。他这才搁下笔,拿起温毛巾缓缓擦着手,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作上,仿佛方才听到的只是街市闲谈。
“景渊身为世子,如此沉不住气。”
镇北王缓缓开口,“想靠断粮施压,手段糙了,落了下乘。”
语气李,明显带着失望。
幕僚恭敬肃立,没有言语。
“景岚倒是耐得住性子……”
镇北王微微颔首,目光拂过画上孤舟,“知道借势而为,想坐收渔利。可惜啊,眼光终究浅了些,只会予取予求,不懂得驭人之术。”
他缓缓踱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庭院中那棵历经风霜却愈发挺拔的古松。
“至于那个林川……”
他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被两头狼盯着,还能腾出手来垦荒固本……是块好铁,但还得再炼炼。”
幕僚深知王爷脾性,此刻的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考量,他试探着轻声问道:“王爷,青州防务关乎北疆安危,是否需要暗中对林将军那边……稍加拂照?以免局面失控。”
镇北王转过身,目光如深潭。
“失控?若连这点火都压不住,留他何用?不必管他!”
声音冰冷而决绝,“缺粮是劫,也是磨刀石。老大老二的手段是火,能煅出什么铁胚子来,自有分晓,我倒要瞧瞧,这小子跟陈远山,究竟是不是一个性子!”
想起陈远山,镇北王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火起。
陈家全家都无影无踪,终究是个隐患……
幕僚低下头。
“本王……”
镇北王重新提起笔,蘸了蘸浓墨,目光落回宣纸之上。
“只看结果。”
幕僚明白了王爷的心意。
这场风波,不仅是世子与二公子的较量,更是对林川的试炼。
王爷不会提供任何庇护,他要看的,就是在绝对的压力下,谁能真正脱颖而出。
“属下明白。”
幕僚躬身退下,不敢再发一言。
静心斋内重归寂静。
镇北王凝神运笔,细细勾勒着寒江的涟漪。
仿佛老大的焦躁、老二的算计、青州的粮荒,都不过是画外的一抹淡影,不值得他笔下停滞。
真正的执棋者,从不会轻易落子。
他只在等。
等潮水退去,裸露出河床的本来面目,看看被冲刷过后,留下的究竟是美玉,还是顽石。
更要看看,最终有谁能耐住这真火的煎熬,真正的,淬火成钢。
笔锋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殿宇,落向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低语,吐出唇边:
“老三啊老三,众人皆动,唯你独静。这般沉得住气……”
“究竟是真能置身事外,还是早已布下了更大的棋局?”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军营里的炊烟日渐稀疏。
配给的口粮已减至平日的一半,掺入的麸皮和野菜越来越多。
士兵们沉默地操练着,压抑着躁动。
胡大勇每日汇报的消息依旧令人绝望:粮价纹丝不动,各大粮行门前冷落,日日高悬“无粮”的牌子。
而最新的情报显示,这些粮行的背后,有世子和二爷的身影。
丰裕号那些商户的背后是世子,永昌仓那一派的背后是二爷。
一切都恍然大悟。
林川站在指挥使司的院子里,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世子与二爷在角力,而他自己,则被放在这口热锅上,用文火慢煎。
镇北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没有动作,说明他也在观望。
他们都在等。
等着这个局面下去,青州卫军心溃散。
等他林川撑不下去,选择一方投靠。
怪不得别人,只能说,自己现在实力增强,羽翼丰满,入得了对方的眼了。
还有后宫的那位娘娘……
呵呵,三公子……
大家都在等啊……
殊不知,他也在等呢。
存粮的问题对他来说,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胡大勇快步走来:
“大人,有客来访,持……二爷的私帖。”
林川眉毛一挑。
二爷赵景岚?
他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果然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
“请。”
来人是赵景岚麾下一位叫钱司马的家伙,官职不高,神色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并未寒暄,直接开门见山:“林将军,二爷听闻青州粮饷筹措艰难,甚是关切。特命在下前来,指点将军一条明路。”
“哦?愿闻其详。”林川不动声色。
“将军可知,永昌仓为何敢对军需置若罔闻?”
“为何?”
“只因他们的背后,是镇北军长史官张谦张大人。张大人掌军府仓曹事,负责镇北军的军需调配多年,与这些粮商关系盘根错节。没有他的首肯,一粒米也难流入青州。”
林川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粮荒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根源在于镇北军内部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二爷此举,看似指点,实为敲打和示威。
他清楚困境的根源,并有能力影响它。
“二爷的意思是?”林川问。
钱司马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川:“若将军能表明立场,与二爷同心……二爷或可设法,让张长史行个方便。”
图穷匕见。
二爷不仅要林川的粮,更要林川的站队。
这是逼他在世子与二爷之间做出选择。
林川沉默不语。
钱司马笑起来:“当然,林将军可以花些时日考虑一下。二爷说了,只要林将军需要,他随时可以帮忙。”
送走钱司马,林川陷入沉思。
接受二爷的好意,意味着彻底倒向他,将成为权力倾轧的马前卒。
而拒绝的话,在二爷眼里,也意味着倒向世子。
即便他没有这个想法,对于二爷来说,非友即敌。
看似绝路。
然而,林川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钱司马的话,反而点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