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兑付的那五万石粮券中,定然也掺杂了不少这样的假券。
可当时林川却不动声色,如数兑粮,让对方尝到甜头。
原来那不过是诱敌深入的饵料,真正的杀招,留在这最后一刻。
当对方倾巢而出,才亮出底牌。
钱大富“伪造官券”的罪名一旦坐实,按《大乾律》当处极刑,家产抄没。
林川不仅要他的命,更要他吞下去的五万石粮食,连本带利吐出来!
想通此节,秦明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位女婿,对敌人当真是不留半分余地。
但这乱世之中,或许正是这等杀伐果断,才能护住一方安宁。
此时,林川已命人将钱大富等人捆缚押下,随即朗声宣告:
“即日起查封丰裕号及其关联商行,所有账目冻结待查!假券一案,将交由青州府衙,从严处置!”
……
世子宅邸。
“废物!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猪!!”
赵景渊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昔日刻意维持的雍容气度早已荡然无存。
又一个价值不菲的官窑花瓶被他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吓得跪在堂下的几名心腹幕僚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四十万两!整整四十万两白银啊!”
赵景渊心痛得几乎滴血,“就这么……就这么打了水漂!还有钱大富那个蠢货!他眼睛是瞎的吗?!连真假粮券都分不清?!竟能让林川用如此拙劣的伎俩反咬一口?!”
他猛地冲到一名幕僚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你说!当初是谁跟本世子保证,此计万无一失?是谁说林川必定粮尽援绝,只能束手就擒?!现在呢?!啊?!”
那幕僚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殿……殿下息怒……属下……属下也未曾料到,那林川竟……竟如此狡诈,早就埋下了假券的伏笔……这,这是请君入瓮啊!”
“请君入瓮……”
赵景渊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并非蠢笨之人,盛怒过后,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忽然意识到,从粮券发行,到钱大富收购,再到最后兑粮……
这一切,可能早就在林川的算计之中。
自己所谓的“釜底抽薪”,根本就是一步步跳进了别人精心编织的罗网!
这不仅仅是银子损失的问题,更是智商和谋略上被赤裸裸的碾压!
这种羞辱感,比损失四十万两更让他难以接受。
“殿下!”另一名幕僚壮着胆子开口,“如今钱大富已入囹圄,他……他知晓内情太多,若是在刑讯之下胡言乱语,攀扯到殿下……”
这话刺中了赵景渊的神经。
他猛地坐直身体,脸上血色尽褪。
是啊,钱大富是他的人,用的也是他的银子。
一旦钱大富扛不住,把他也供出来,那后果……
父王会如何看他?
朝野上下会如何议论?
他这世子之位还能不能坐稳?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不能坐以待毙!
“去!”赵景渊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立刻去打点刑狱司的人!无论如何,要让钱大富……死在狱中!要快,要干净利落!绝不能让他开口乱咬!”
“是!属下明白!”那心腹连忙领命,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林川……林川——!!!”
赵景渊瘫在了椅子上。
……
与世子的惶恐慌乱截然不同,潞州大营的中军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二爷赵景岚身披轻甲,刚刚结束一场操练。
当他听完李默详细禀报完青州之事的来龙去脉后,放声大笑:
“好!好!好一个林川!哈哈哈!”
李默在一旁躬身陪着笑,心中了然。
二爷性情直率,最欣赏的就是这种有勇有谋、敢作敢为的汉子。
“先是以粮券聚粮,示敌以弱;再故意让钱大富兑空城西粮库,诱敌深入;最后在黑水河码头亮出底牌,更用假券这招杀手锏,一击毙命!痛快!真是痛快!”
赵景岚满脸兴奋,“这等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的手段,才配得上与我赵景岚论交!比赵景渊那种只会耍阴私手段的蠢货强了何止百倍!”
李默含笑问道:“二爷,既然如此,我们之前议定的,以军粮相助林将军的计划,是否按原计划进行?”
赵景岚大手一摆:“不!现在送粮,格局小了!反而显得本王是去趁火打劫,沾他的光!要送,就送一份更大的礼!”
“更大的礼?”
“没错!”赵景岚点点头,“李默,你立刻去办两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动用我们在刑司的关系,把钱大富伪造官券、扰乱粮市的罪名给本王钉死!要铁证如山,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派人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说……我那好大哥为了撇清干系,正打算杀人灭口,要让钱大富满门鸡犬不留!”
李默闻言一愣,困惑道:“二爷,您这是……要对世子下手?”
他实在摸不透,这一向直来直去的二爷,是突然开了窍想出的计谋,还是另有所图。
“下什么手?”赵景岚一摆手,“就是恶心恶心赵景渊那个蠢货!让他尝尝什么叫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李默这才恍然大悟,抚掌笑道:“二爷英明!此计妙极!既让世子百口莫辩,又让林将军看清谁才是真心助他。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高明!”
“一石二鸟?”赵景岚得意地扬起眉毛,“你也觉得这计不错?”
“何止不错!”李默连忙奉承,“二爷这一手,既全了仗义之名,又让世子吃个哑巴亏。待消息传开,林将军必然对二爷感恩戴德!”
……
镇北王府,清心斋。
檀香的青烟笔直上升,斋内安静无比。
王管家垂手肃立,已将青州传来的密报详细禀完。
镇北王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半阖着眼,手指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
“好手段……”他低声自语,“当真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