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老宅的院子里仿佛被注入了魔法,橘子和橙子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与四岁的小红豆、棒棒的欢闹声交织,在青瓦白墙间不断碰撞、回响,连斑驳的老墙都似乎被感染,褪去了几分沧桑。小红豆扎着两个俏皮的羊角辫,穿着粉色蓬蓬裙,俨然是个小大人模样。她一手牵着一只玩具小狗一手举着咬了几口的,正耐心地教橘子和橙子玩过家家。“你们要把沙子当成米饭,石头就是盘子哦!”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孩童的天真与神气。
橘子举着五彩斑斓的风车奋力奔跑,风叶 “咕噜噜” 飞转,卷起一路细碎的阳光;橙子边追边喊,发梢还沾着午后玩耍时的草屑;小红豆则带着弟弟,有模有样地布置着 “餐桌”,粉嫩的裙摆扫过青苔遍布的石板路;婴儿车里的棒棒挥舞着莲藕般的小手,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咯咯” 的笑声像春日里绽放的花苞,毫无保留地舒展着。夕阳如同打翻的蜜罐,橙红色的余晖肆意流淌,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扭着腰肢摇曳,与孩子们奔跑的身影缠绵交织,勾勒出一幅跃动的鎏金画卷。
用过晚饭,童母像即将登台的角儿,精神矍铄地挎上印着富贵牡丹的暗红色布包。那件玫红色真丝衬衫被她熨得平平整整,穿在身上衬得脸色比晚霞还鲜亮几分,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发髻盘得紧实又精致,两鬓别着的茉莉花还带着新鲜的晨露,随着步伐轻颤,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每个人的鼻尖。她拍了拍南柯和楠婷的肩膀,腕间的玉镯发出清脆声响:“走!带孩子们出去转转,总闷在家里可不行。” 那语气,像是要带着队伍去征服世界。
一行人刚拐出一处街角,张婶挎着装满青菜的竹篮迎面走来,眼角笑出的皱纹里都藏着八卦的光:“哎哟童家大姐,你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哟!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这四个娃娃,眼睛滴溜溜一转,就跟会说话似的招人疼!尤其是小红豆,才四岁就这么会照顾弟弟们了,将来肯定是把好手!” 童母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来,像绽放的菊花,伸手轻轻掐了掐小红豆肉嘟嘟的脸颊,逗得孩子直往她怀里钻:“哎哟大妹子,就你嘴甜!还不是孩子们听话,知道给我这老太婆长脸!”
没走几步,拄着雕花拐杖的李大爷从树荫下晃悠过来,烟袋锅子在鞋底磕得 “咚咚” 响:“童嫂子,你瞧瞧你!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还是咱们这条街的‘定海神针’!带娃、管家样样拔尖儿,哪家婆娘见了你不竖大拇指?这孙辈们也是一个比一个机灵!” 童母捂着嘴笑得合不拢,大金镯子跟着抖个不停:“过奖了过奖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南柯和楠婷也帮衬不少呢!” 说着,还慈爱地瞥了眼两个女儿,那眼神,仿佛在展示精心培育的珍宝。
南柯默默跟在队伍末尾,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心里却像被塞进了团乱麻。她看着母亲在众人的夸赞中如鱼得水,听着那些飘进耳朵的议论 ——“童大姐可真厉害,把闺女从火坑里捞出来”“要不是她,南柯娘仨哪能有今天”,胸腔里翻涌着苦涩的浪潮。那些数不清的深夜,独自给橘子和橙子喂药、自己剖腹产后遗症的腰疼钻心还得做着所有事情的艰辛;那些咬着牙熬过去的日日夜夜,攥着皱巴巴钞票交房租的窘迫,此刻都化作无声的讽刺。母亲确实伸出过援手,那可是带着目的和粉饰的,每次在外人面前,那些帮助都被镀上了耀眼的金粉,成了炫耀功绩的勋章。南柯望着母亲挺直的背影,暮色渐渐模糊了她的轮廓,晚风裹挟着茉莉花香掠过耳畔,却怎么也吹不散她眼底的怅惘与酸涩。
所有的心事南柯都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愿一丝阳光照进去,不愿掀开任何一页因为太刺目,她怕会刺瞎双眼。
夜幕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唯有童家老宅南柯房间的窗棂漏出一丝昏黄。台灯在宣纸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纤长,在墙壁上微微晃动。南柯跪坐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手中狼毫蘸满浓墨,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心经》。宣纸粗糙的纹理摩挲着指尖,墨香萦绕鼻尖,这是独属于她的静谧时刻,仿佛能将白日里所有的纷扰都隔绝在外。
那些深埋心底的往事,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稍有不慎便会窜出噬咬。她不敢细想,也不愿触碰,只能将它们层层包裹,沉入记忆的最深处。每一个独自承受的深夜,每一次咬牙坚持的时刻,都化作结痂的伤疤,看似愈合,实则一碰就疼。她就像守着一座布满暗礁的孤岛,不愿任何人靠近,生怕揭开伤疤,让鲜血再次染红这片寂静。
橘子和橙子早已沉入梦乡,呼吸均匀而绵长。南柯望着他们熟睡的脸庞,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可眼底的疲惫与忧愁却挥之不去。正当她沉浸在抄经带来的安宁中时,手机在木质桌面上突然剧烈震动,发出 “嗡嗡” 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南柯浑身一激灵,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慌乱地放下毛笔,生怕惊醒熟睡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屏幕上 “婆婆” 二字闪烁着,像是一个不速之客。她盯着手机,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电话那头瞬间传来景母撕心裂肺的哭啼声,仿佛要将整个黑夜都撕裂:“南柯啊,你公公去世了!” 这声音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南柯心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查看手机屏幕,确认的确是景母的来电,仿佛这样就能否定这个残酷的事实。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 南柯的声音颤抖着,话语戛然而止,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
“都是景喆两口子!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害死了他!” 景母的哭喊中夹杂着无尽的悲愤与绝望,声音尖锐得近乎扭曲,“你赶紧联系景川!”
南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快听不出:“景川现在联系不上,他去了非洲......” 窗外的风突然呼啸起来,拍打着窗棂,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悲鸣。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南柯握着手机,呆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