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院内,烛火摇曳,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裴云槿已沐浴更衣,坐在桌前,面前摆着几样清淡小菜。
她小口吃着,脸上还带着些许惊魂未定的苍白。
房门轻响,叶溪浅与裴云深走了进来。
裴云槿抬头,看见最亲近的两人,眼圈瞬间又红了。
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恐惧和委屈再次汹涌,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哥哥,叶姐姐……”
裴云深几步跨到她身边坐下。
宽厚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没事了,槿儿,别怕,有哥哥在。”
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后怕,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未散的戾气,显然是强压着对卫澜的怒火。
叶溪浅也走近,温声道:“先吃饭,把身子暖过来。吃饱了,我们再说话。”
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裴云槿含着泪点点头,在两人的注视下,努力将碗里的粥喝完。
膳食撤下后,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气氛变得安静而凝重。
裴云槿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她被抓走后的经历。
事无巨细,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也努力维持着清晰。
叶溪浅和裴云深静静听着,面色越来越沉。
待裴云槿说完,叶溪浅轻轻握住她另一只手,眼中满是赞许和疼惜:“槿儿做得很好,非常对,什么都没有你自己的性命重要,面对那样的疯子,虚与委蛇也好,假意顺从也罢,都是保全自己的手段,不必有任何负担,记住,活着,平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裴云深立刻附和,语气斩钉截铁:“没错!哥哥不需要你将清白气节奉为圭臬,哥哥只要你能活着。”
裴云槿感受到两人沉甸甸的关切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心中酸涩又温暖。
用力点头:“哥哥我知道的,毕竟哥哥为了我这条命奔波找解药辛苦了六年,叶姐姐又努力将我救醒,所以我自然会好好珍惜这条命。”
屋内气氛稍缓,但卫澜的问题依然悬在头顶。
叶溪浅看着裴云槿的眼睛,直接切入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冷静:“槿儿,卫澜如此对你,你想……杀了他报仇吗?”
“不!”
裴云槿几乎是立刻摇头,眼神坚定:“不必了,我不想杀他,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我只想彻底摆脱他。”
裴云深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可他如此疯魔偏执,这次失败,难保不会有下次!他武功又那般高强,若再被他寻到机会……”
未尽之语充满了担忧。
他看向裴云槿,眼中杀意未褪:“所以,杀了他,永绝后患才是上策。”
裴云槿闻言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复杂情绪。
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可是……哥哥,叶姐姐,我虽然恨他如此对我,害怕他……但他……其实也很可怜,我也不是不明白他对我的执念有多危险,只是……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背负上一条人命,我……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裴云深看着她,妹妹眼中的善良和不忍让他心头一滞。
他想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但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和眼里的坚持,他终究把话咽了回去,陷入了沉默。
叶溪浅将兄妹俩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已有计较。
她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裴云槿的手背,语气沉稳而可靠:“我知道了,槿儿,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和你哥哥来解决,放心,我们不会伤他性命。”
她站起身,语气柔和下来:“好了,你也累坏了,心神耗损,先好好睡一觉吧,什么都别想,安心休息。”
裴云槿看着叶溪浅,又看看沉默但不再坚持的哥哥,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感袭来。
她顺从地点点头:“嗯。”
有他们在,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落樱院温暖的灯火被抛在身后,夜色微凉。
裴云深与叶溪浅并肩走在回浅乐居的路上。
然而裴云深周身散发的戾气丝毫未减,如同实质的寒冰。
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整个人气压低得吓人。
叶溪浅停下脚步,转过身,在廊下朦胧的光影中,认真地看向他紧绷的侧脸。
她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好了,别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裴云深脚步一顿,目光沉沉地转向她,里面翻涌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叶溪浅迎着他的视线,眼神澄澈而坚定:“此事我已有了章程,必会妥善解决,明日,我便亲自去找卫澜,彻底了结此事,你就安心等着结果,好吗?”
裴云深眉头紧锁,声音低沉沙哑:“你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一劳永逸!”
叶溪浅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让他主动放弃槿儿,永绝后患。”
“他真的会放弃吗?”
裴云深追问,眼底带着深深的疑虑:“你有把握吗?”
叶溪浅微微偏头,略作思忖,给出了一个审慎却充满信心的答案:“有七成把握。”
“七成……”
裴云深重复着,目光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
最终沉声道:“嗯,我信你。”
看到他那骇人的戾气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叶溪浅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既然事情可以解决,那你就不要再冷着脸了,来,笑一个?”
裴云深有些愣怔。
对上叶溪浅那双含着期待和温柔笑意的眼眸,心底那块坚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暖石。
一丝无奈,一丝纵容。
最终化为一个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在他冷峻的唇角绽开。
叶溪浅看着冰山初融,也忍不住眉眼弯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清浅的笑意在她脸上漾开,如同月下初绽的芙蕖,驱散了夜色的寒意。
两人相视而笑,方才那沉重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
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洒进昭平侯府。
江砚辞几乎是踩着开门的时辰便急切地赶来。
他步履匆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心忡忡。
直到亲眼看见裴云槿好端端地坐在花厅里用早膳。
虽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他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才终于重重落下,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久后,柳朝雨也悄悄登门了。
她昨夜辗转难眠,担忧了一整晚,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
见到裴云槿安然无恙,柳朝雨眼眶微红,紧紧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
确认她真的没事,才拍着胸口,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悬着的心这才真正放回肚子里。
整个白天,江砚辞和柳朝雨都留在了落樱院,默契地陪伴着裴云槿。
他们不再提昨日惊魂,而是拣些轻松有趣的话题聊着,时不时说个笑话逗她开心。
叶溪浅今日也没有去大理寺,一直陪在裴云槿身边,为她讲了好几个故事。
她的声音温和舒缓,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
裴云槿依偎在她身边,听着那些远离现实的奇妙旅程,紧绷的心弦一点点松开。
虽然眼底深处仍会掠过一丝心有余悸的阴影。
但在三人温柔而坚定的陪伴下,她眉宇间的惊惶渐渐淡去,笑容也终于重新回到了脸上。
整个人如同被小心呵护的花苞,慢慢恢复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