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李斯带着数卷沉甸甸的竹简,再次来到相邦府。
吕不韦此刻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军政要务,书房内外,不时有官员行色匆匆地进出,气氛肃穆而紧张。
李斯在门外等候了片刻,才被管事引入。
“相邦。”李斯稽首行礼,将手中竹简双手奉上,“此乃斯三日苦思冥想,草拟的《新序·吕氏春秋》大纲及篇目设想,请相邦过目。”
吕不韦正埋首于一份军情急报,闻言抬起头扫了李斯一眼,又看了看那几卷竹简,略带一丝讶异:“哦?这么快便有了眉目?李斯,你果然勤勉。”
他指了指一旁的案几:“本相这里还有诸多军政要务待处,你先将大纲留下,本相稍后会仔细批阅。若确有真知灼见,本相必不吝赏拔。
“诺。”李斯心中有些许期待落空之感,他本以为能与吕不韦就大纲内容详谈一番,但他明白相邦日理万机,能得此承诺已是不易。他将竹简恭敬地放在案几上,再次行礼后,便退出了书房。
刚走出书房不远,行至一处回廊拐角,李斯迎面遇上了正款步而来的吕娥蓉。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深衣,裙裾微曳,更衬得其气质清冷出尘。
李斯连忙停步,躬身行礼:“见过吕小姐。”
吕娥蓉目光清冽地看了他一眼,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淡淡道:“李先生行色匆匆,可是又有高见呈与家父?”
李斯恭谨应答:“不敢当‘高见’二字。不过是奉相邦之命,草拟了《吕氏春秋》的一些浅薄构想,呈请相邦斧正罢了。”
“哦?《吕氏春秋》?”吕娥蓉眉梢微挑,她自然知晓父亲对编撰此书的重视,也记得上次李斯那番“兼纳百家”的言论。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道:“父亲近日政务繁忙,李先生之心意,想必家父稍后自会详阅。李先生慢走。
言罢,她便越过李斯,向书房方向行去,并未再多言一句。
李斯再次躬身一礼,待吕娥蓉走远,才直起身来,暗自松了口气。这位吕家千金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每次与她相对,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斯离开相邦府后,行走在咸阳繁华的街道上,心中五味杂陈。吕不韦那句“稍后批阅”,也意味着他还需要耐心等待。
回到永丰里府上,李斯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府上除了住着庸虎,阿滢婆媳和阿秋,禽滑陵也暂住府中,还有晋阳带来的张市,再加上府邸原有的仆役,每日的开销着实不小。
他如今虽在相邦门下,但此时尚未有明确的官职和俸禄,日常用度,多是吕不韦的赏赐或郑国那边之前的一些馈赠,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坐吃山空,非立身之道啊。”李斯暗自叹息。他一个现代灵魂,最明白经济基础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这等级森严、人情复杂的咸阳,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很多事情都会束手束脚。
“得想个法子开源才是。”李斯一边走,一边思索。他可不想事事都仰仗吕不韦的鼻息,那会让自己显得过于卑微。
这时有行人捧着一盆豆子从身边经过,忽然,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他的脑海,豆腐!
这个时代,大豆早已是重要的农作物,但豆腐的制作工艺,似乎要到汉代淮南王刘安时期才真正出现并普及。而他却清楚地知道这“点卤成腐”的奥秘!
豆腐营养丰富,口感滑嫩,烹饪方法多样,更重要的是,原料便宜,制作工艺一旦掌握,成本不高,利润却可以相当可观。若能在咸阳独家推出此物,不仅能解燃眉之急,甚至可以作为一项长期稳定的财源!
“对,就是豆腐!”李斯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他回想了一下豆腐的制作流程:浸泡大豆、研磨成浆、过滤豆渣、煮沸豆浆、点入石膏或盐卤,最后压制成型。
石磨在这个时代已经存在,大豆更是寻常之物。关键在于点浆用的石膏或盐卤。石膏在古代也用于药材或建筑,设法寻到应该不难。盐卤则是制盐的副产品,或许可以通过一些渠道获得。
这个想法让李斯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豁然开朗。然而,兴奋过后,一丝顾虑又涌上心头。
“秦国重农抑商,商君之法对商业活动限制颇多。”李斯眉头微蹙,“我虽有爵位,但若公然大规模经商,会不会引人注目,甚至触犯某些禁忌,反而弄巧成拙?”
他毕竟是穿越而来,对秦国具体的商业法规和潜规则了解并不透彻。特别是他现在身份敏感,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万一这豆腐生意做大了,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影响到他在吕不韦面前的形象,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行,此事需谨慎。”李斯暗忖,“在动手之前,必须先摸清咸阳城内商业运作的门道,以及秦法对官员及其亲属经商有无明确限制。”
他忽然想到了张泽!
张泽是郑国手下的得力干吏,当初在郑国渠工地上,李斯与他多有合作,彼此印象都还不错。张泽为人精明干练,又久在官场,对咸阳的各种人情世故、律法条文想必了如指掌。而且,郑国渠工程本身就涉及到大量的物资采买、徒役管理,张泽对此必然经验丰富。
“对,可以去拜访一下张泽。”李斯心中一定,“一来可以叙叙旧,联络一下感情,二来可以旁敲侧击地向他请教一下这方面的事情。他若肯指点一二,便能省去我不少摸索的功夫,也能避免踩雷。”
而且,通过张泽,或许还能了解到郑国近况,毕竟,自己当初是被郑国力保才得以留在咸阳的。
想到这里,李斯加快了脚步,心中已有了计较。赚钱固然重要,但行事稳妥,不留后患,才是他立足的根本。
与此同时,相邦府书房内。
吕娥蓉并未立刻向父亲禀报事务,而是目光落在了案几上那几卷崭新的竹简——《新序·吕氏春秋》大纲。
她对李斯此人,观感颇为复杂。一方面,是关于其隐瞒的家乡发妻之事,以及他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现代”气息,都让她心生警惕与恶感,觉得此人城府深沉,品行堪忧。
但另一方面,无论是从郑国渠的献策,还是晋阳的所作所为,乃至上次关于《吕氏春秋》编撰的初步见解,都不得不让她承认,此人的才华与见识,确有其过人之处,甚至远超许多饱学之士。
“哼,巧言令色,不知其心如何。”吕娥蓉心中轻哼一声,但那双锐利的丹凤眼却不由自主地被竹简吸引。她知道父亲此刻正忙,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看这些。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写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竟敢妄谈为我大秦立万世之言。”
一丝好奇心驱使着她,素手轻抬,纤长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凉的竹简。她略一犹豫,还是缓缓展开了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