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再次踏入相邦府的书房时,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吕不韦不再高高在上,眼中反而充满了炙热的欣赏与急切,就连一向清冷自持的吕娥蓉,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中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看向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隐隐的崇拜?
“李斯!你可知罪!”吕不韦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语气却非斥责,反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李斯心中一突,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斯愚钝,不知所犯何罪,请相邦明示。”
“哈哈哈!”吕不韦朗声大笑,指着案几上的竹简道:“你罪在藏珠匿玉,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却险些让本相错过!这份《新序·吕氏春秋》大纲,简直是为我大秦量身打造的治世宝典!每一条都切中要害,每一策都石破天惊!
吕娥蓉也接口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激动:“李先生,你对天道自然的阐释,对国家民生的洞见,对百家学说的融合,都令人耳目一新,叹为观止!尤其是‘格物致知’与‘实学致用’之论,更是发人深省!”
李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大纲惊艳了这对父女。他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谦逊:“相邦与吕小姐谬赞了。斯不过是拾人牙慧,将一些浅陋想法加以整合罢了,实不敢当‘经天纬地’之称。”
“哎!过谦便是骄傲了!”吕不韦摆了摆手,拉着李斯在下首坐下,迫不及待地指着竹简上的某处问道:“李斯,你这‘国家演进’之说,认为郡县集权乃历史必然,此论何解?与周之分封相比,其利弊何在?”
李斯精神一振,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定了定神,侃侃而谈:“启禀相邦,周行分封,初衷乃是屏藩王室,然诸侯坐大,尾大不掉,终致礼崩乐坏,天下大乱。
郡县之制,官员由朝廷任免,权力归于中央,方能政令畅通,有效统御广土众民,此乃大一统之必然趋势。其利在于……”
一场关于《吕氏春秋》的深入探讨,就此展开。
从天道自然的客观规律,到人道社会的治理方略;从经济民生的发展要义,到人才选拔的创新机制;从百家思想的融会贯通,到修身治世的知行合一……
吕不韦不时提出尖锐的问题,吕娥蓉也时常从独特的视角切入,而李斯则凭借着超越时代的知识储备和缜密的逻辑思维,一一应对,旁征博引,妙语连珠。
书房内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被点亮,三人却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吕不韦越谈越是兴奋,只觉得李斯的许多见解,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他对未来大秦的治理,乃至天下的格局,都有了更为清晰和宏伟的构想。
吕娥蓉起初还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但随着谈论的深入,她完全被李斯那渊博的学识、深邃的思想和卓越的见地所折服。
她发现,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其内心世界的广阔与深邃,远超她的想象。之前对他品行的些许芥蒂,此刻竟也淡化了不少,只剩下对纯粹智慧的欣赏与激荡。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窗外星斗满天,万籁俱寂。
吕不韦意犹未尽,拍着李斯的手臂道:“李斯啊李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相今日才知,何为国士无双!《吕氏春秋》有你主笔,何愁不成传世经典!”
李斯也谈得口干舌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能与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权臣和才女如此深入地交流思想,对他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提升。
眼看夜色已深,李斯起身告辞:“相邦,夜已深,斯不敢再叨扰,先行告退。”
“哎,且慢!”吕不韦哪里舍得放他走,只觉得还有无数问题想与他探讨,“今夜所谈,不过冰山一角!明日你我再继续!”
吕娥蓉也开口道,清冷的脸颊因兴奋而泛起一丝微红:“李先生,父亲所言极是。诸多精妙之处,尚需细细揣摩。夜深露重,李先生不如就在府中歇下,明日一早,我们再继续商讨《吕氏春秋》的编撰细节,如何?”
此言一出,吕不韦抚掌赞同:“娥蓉此议甚好!来人,即刻为李先生安排上好的客房!李斯,你今夜便安心住下,切莫推辞!”
李斯见吕不韦父女如此盛情,也不好再三推拒,只得躬身应下:“既如此,便叨扰相邦与吕小姐了。”
这一夜,李斯留宿相邦府,在客房中辗转反侧,脑海中依旧回荡着白日里激烈的思想碰撞,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与忐忑。
而此时的永丰里李府,却是灯火通明,人心惶惶。
得知李斯前往相邦府一去不返,直至深夜也未见归来,府中众人不由得担心起来。
魏滢坐在灯下,手中拿着针线,却迟迟没有落下,目光不时望向门外,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虽然她相信李斯的能力,但咸阳毕竟是权力中枢,相邦府更是深不可测,一夜未归,总让人心神不宁。
庸虎则在前院焦躁地踱着步,不时向门房询问是否有李斯的消息。
禽滑陵坐在客房之中,眉头紧锁。他出身墨家,行走江湖多年,经历的阴谋诡计、生死险境不知凡几。他深知仕途险恶,伴君如伴虎,相邦吕不韦权倾朝野,喜怒无常,李斯此去,究竟是福是祸,实难预料。
“主上才华横溢,锋芒毕露,这既是优势,亦可能是祸。”禽滑陵暗自沉吟,
“相邦若真心赏识还好,倘若只是利用,甚至心生忌惮……后果不堪设想。”
他越想越是不安,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相邦府的方向,夜色深沉,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凶险。
“希望……只是我多虑了。”禽滑陵轻叹一声,但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在他们这些墨家“原教旨主义”的核心骨干的眼里,李斯是他们的希望,断断不能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