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秦国使馆。
夜色如墨,烛火映照着李斯深邃的眸子。案几上摊开着军情简报:秦军四路伐韩,王翦、桓齮、杨端和三路大军进展顺利,已连克十数城,韩国腹地大半沦陷;唯蒙武将军所部,于中牟一带与魏将廉颇所率援军对峙,战况胶着,最新战况还未传到新郑。
公子成蟜年轻的脸上难掩忧色:“先生,廉颇毕竟是宿将,蒙武将军在中牟与之相持不下,若不能速决,一旦魏韩联军趁机稳住阵脚,士气复振,恐对我军不利啊。”
李斯指尖轻敲着案几,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公子过虑了。战场之上,一城一地的得失固然重要,但决定最终胜负的,往往是战略大势。”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而富有穿透力:“我大秦此次伐韩,乃四路并进。王翦将军、桓齮将军、杨端和将军所率三路大军,进展神速。
其中,纶氏、负黍乃韩国重要铁矿产区,此二地一失,韩国兵器铸造便如无米之炊,难以为继。
而华阳,更是韩国腹地连接其东部地区的咽喉要道,一旦被我军扼住,韩国东西声息难通,宛如被斩断手足。如今,
这三处战略要地连同其他十数城池已尽数落入我军之手,韩国腹心之地已泰半在我掌控,国都新郑已是门户洞开,三面受困。此乃‘势胜’。”
“中牟方向,廉颇纵然能凭一时之勇,借墨家之力与蒙武将军相持,亦不过是局部之扰,于我大秦的伐韩大局而言,如同树之一叶,难撼根本。
蒙武将军乃将门虎子,与廉颇这等百战老将交锋,纵使一时未能速胜,亦是宝贵磨砺。此战即便陷入僵持,亦不过是癣疥之疾,无碍大局。”李斯语气淡然。
成蟜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战局可以如此剖析。
李斯继续道:“韩国失地十之四五,特别是失去了铁矿支撑与东西联系的枢纽后,如今的新郑,不过是危卵之巢。韩王厘此刻,怕是寝食难安。至于魏军,廉颇虽勇,然孤军远来,粮草转运艰难,日久必生变故。一旦韩人彻底绝望,率先求和,廉颇之军便成孤军深入之师,届时,莫说建功,自保尚且不易。此为‘谋胜’。”
他微微一笑:“公子且安心等待,不出三五日,韩王必会派人前来商议罢兵。届时,我等只需坐观其变,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成蟜听完李斯鞭辟入里的分析,心中疑虑尽去,对李斯的敬佩又深了一层,只觉此人胸中韬略,远非自己所能企及。
果如李斯所料。
三日后的深夜,使馆外传来一阵低低的叩门声。
仆从警惕地前去查看,片刻后返回,对李斯低声道:“李副使,是韩国相邦张平,独自一人,形色匆匆,求见公子与李副使。”
李斯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对成蟜道:“公子,鱼儿上钩了。”
不多时,形容憔悴的韩相张平被引了进来。他一见到李斯与成蟜,便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疲惫:“秦国上使……张平,奉吾王之命,特来拜见二位上使,恳请与上国议和。”
成蟜端坐着,努力维持着秦国公子的威仪,心中却暗自佩服李斯的预判如神。
李斯则神色淡然:“张相邦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张平抬起头,脸上满是屈辱与无奈,他看了一眼李斯,声音艰涩道:“启禀上使,吾王……吾王深感秦国天威难测,韩国疲敝,实已无力再与上国抗衡。为免生灵涂炭,社稷倾覆,吾王愿……愿与大秦罢兵议和,共商两国未来。”
李斯端起案上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张平见状,心中更是忐忑,咬了咬牙,继续道:“吾王愿献出上使此前所索之阳翟、管城、京邑、密县四城,以求秦国退兵,两国重修旧好。”
李斯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仅仅四城?韩相莫非忘了,如今中牟城下,尚有我大秦数万将士与魏军对峙。廉颇将军老当益壮,中牟城防坚固,莫非韩王以为,我大秦会就此罢手?”
张平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看似普通,但其心智手段却远超常人。他强忍着没有跪下,但腰弯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哀求:“上使明鉴!吾王……吾王实已竭尽所能!若上使仍不满意,吾王愿……愿将中牟城亦纳入和谈范围,作为议和条件之一!只求上国能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予韩国一线生机,保全宗庙社稷!”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国书,双手呈上:“此乃吾王亲笔所书,陈述议和诚意,并列出了吾国所能承受之底线条款,还请上使过目!”
李斯目光扫过那份国书,又看了看躬身不起的张平,心中冷笑。韩国,这块挡在秦国东出道路上的顽石,即便不是立刻粉身碎骨,也要被敲掉一大块。而信陵君与韩非苦心经营的合纵抗秦,在绝对的实力和精妙的战略面前,终究是镜花水月。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张相邦请起。此事关乎两国邦交,非同小可。国书暂且留下,本副使与公子会仔细斟酌其中条款,再行回复。”
成蟜在一旁看得分明,李斯这是在继续施压,要榨取更大的利益。他心中暗道:李斯先生果然高明,这便是所谓的“极限施压”吧,即便对方只是求和,也要逼出投降的价码。
张平如释重负,却也心知肚明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他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他此行是背着信陵君与韩非来的,若是被他们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待张平走后,成蟜才忍不住问道:“李斯先生,韩国既已派人求和,为何不当场应允?还要在条款上继续压迫?”
李斯微微摇头:“公子,韩国虽弱,亦不可小觑其反复之心。如今只是初步表达和谈意愿,待到白纸黑字,城池交割,方能作数。至于条款……”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能多取一分,便是我大秦日后东出少一分阻力。而且,魏军尚在中牟,若让他们知晓韩国已屈从于我方提出的苛刻和谈条件,军心必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将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