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坊的油灯刚添了新油，公输般带着三个弟子就踏着月色闯了进来，麻布长袍上还沾着路上的尘土。他手里攥着个铜制小匣，见了赵姬便直嚷嚷：“太后瞧这个！”
匣子打开的瞬间，忽兰凑过去一看，里面是十几个指甲盖大小的齿轮，齿牙细密得像蜂房。“这是按墨离说的尺寸缩微的样品，”公输般拿起个齿轮对着灯光照，“青铜掺了三成锡，硬度够了，就是齿牙太细，锉刀磨起来费功夫。”
赵姬指尖捏起个齿轮，冰凉的金属在掌心转动，齿牙咬合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投石机用的小齿轮，要的就是精准。公输先生，这齿轮转一圈是多少息？”
“整整十息！”公输般眼睛发亮，从怀里掏出个漏刻，“弟子们昨夜数着水滴测的，误差不超过半息。您看这轴芯，用的是羚羊角磨的，比铜轴滑溜，转起来不卡壳。”
忽兰突然伸手按住齿轮：“等等，投石机抛射时震得厉害，这羚羊角轴经得住吗？上次试射，木轴都震裂了三根。”
公输般早有准备，从匣子里摸出个铁环：“套上这个铁箍就成！铁箍内侧刻了细槽，灌上松脂，既防震又润滑。”他把铁箍往齿轮轴上一套，果然严丝合缝，“再说了，这齿轮是嵌在木匣里用的，木匣外再裹层皮革，保管比你那胳膊还结实。”
猫小统从赵姬袖中探出头，尾巴尖扫过齿轮：“检测齿面光洁度达标，但材质均匀度略差。建议将青铜坯料先锻打百次，消除内部应力。”赵姬听得仔细，当即道：“让铁匠把铜坯多锻打几遍，宁肯费些功夫，也不能用易裂的料。”
正说着，墨离领着两个竹匠扛来个大木架，架上摆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木模：“公输小子说要按铸铁壳尺寸做齿轮，我连夜削了这些模子，你看合不合用？”
公输般拿起个拳头大的木模，比对怀里的图纸：“中规格的正好！马车用的齿轮就得这么大，转起来稳当。”他忽然皱起眉，“不对，马车颠簸，齿轮容易错位，得加个定位销。”说着拿起刻刀就在木模上挖了个小孔，“这里穿根铜销，固定在车架上，再晃也掉不了。”
忽兰蹲在木架旁，挨个掂量木模：“大规格的这个，真要安在船上？那得多大的铸铁壳才能配它？”
“至少得这么大。”赵姬伸手比了个半人高的圈，“蒸汽船的炮架承重强，将来用的霹雳弹，个头怕是能赶上小水缸。这齿轮不光要控制引线，还得连动炮管转向，齿牙得再粗些，间距也得调宽。”
公输般摸着下巴沉吟：“调宽间距容易，可齿牙粗了，转动就慢，延时怕是要不准。”
“那就加一组传动轮。”赵姬指着木架上的小齿轮，“用三个小齿轮带一个大齿轮，既能保证转速，又能增大力道，就像水车的联动轴那样。”
一直没说话的白净书生突然开口：“太后，小吏有个疑问。齿轮转得再准，引线若被风吹得偏离火门，不还是白费功夫？”
公输般眼睛一亮：“这小子问得好！”他转身从布包里掏出个铜制小漏斗，“早想到了！这叫‘定火管’，一头套在齿轮轴上，一头对准火门，引线从管里穿过去，风再大也吹不着旁的地方。”
赵姬接过定火管细看，内壁打磨得十分光滑：“做得精巧。不过管尾得封层薄铜片，钻个细孔，既能透气助燃，又能挡住火星溅出来。”
忽兰听得心痒，抓起个小齿轮就往霹雳弹的铸铁壳上凑：“快，找个没装火药的壳子，咱们试试联动！”
老工匠连忙拖来个空铸铁壳，公输般手脚麻利地将齿轮用铜销固定在侧面，又把浸了松烟的引线穿过定火管。“看好了！”他转动齿轮上的指针，指向“三息”刻度，随即松开手。齿轮“咔嗒咔嗒”转了三圈，火石精准地擦过引线，“滋”的一声燃起火星。
“成了！”忽兰拍着大腿笑，“比那油浸麻布靠谱多了！刚才那三息，掐着数都不差！”
墨离却指着齿轮轴：“你看这轴头，转了几圈就发热了，要是连续用十几次，怕不是要烧起来？”
“加个储油槽。”公输般指着齿轮侧面的凹槽，“这里注满桐油，轴转的时候自动带油润滑，既能降温，又能防锈。我那水车的轴用了这个法子，三年都没换过。”
赵姬忽然想起一事：“公输先生，能不能在齿轮上加个保险栓？不用的时候插上，任凭怎么转都引不着火，用的时候再拔下来，更安全些。”
公输般愣了愣，随即拍着额头：“太后提醒得是！战场上乱糟糟的，保不齐谁碰了齿轮。”他拿起刻刀就在齿轮旁挖了个小槽，“这里插根铁栓，正好卡住轮齿，拔出来才能转。”
竹匠老王头也凑过来：“那我编竹篾套的时候，得在齿轮这儿留个活口，方便拔保险栓。”
“还得刻上标记。”书生小吏在旁补充，“哪个是三息，哪个是五息，用秦篆刻在齿轮边缘，免得忙中出错。”
公输般连连点头：“都记下了！这就让弟子们按记号刻。对了，大规格的齿轮要配蒸汽船，是不是得防锈？海水咸得很，铁家伙泡几天就锈透了。”
“用铅锡合金。”赵姬道，“少府刚炼出一批铅锡料，比纯铁耐腐蚀。让铸工在齿轮表面镀一层，虽贵些，但能用得久。”
忽兰忽然压低声音：“太后，要是遇上雨天，齿轮转不动怎么办？总不能让弟兄们捧着霹雳弹躲雨吧？”
公输般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黑色的膏状物：“这是松香和蜂蜡熬的‘防水膏’，涂在齿轮缝里，水浸不透。去年给南方水师做的弩机，就用了这个，泡在江里三天还能用。”
赵姬捏起一点防水膏，手感黏稠：“得让工匠多熬些，每个齿轮都得涂匀。还有，齿轮箱得做个盖子，用铜皮的，下雨时盖上，晴天再打开通风。”
不知不觉间，天已蒙蒙亮。军工坊的工匠们分工忙碌起来：铁匠在锻打铜坯，竹匠在修改竹篾套，书生在誊写齿轮规格，公输般带着弟子们调试不同刻度的齿轮。忽兰让人搬来早饭，糙米饭就着酱菜，众人蹲在地上吃得香甜。
“公输先生，”赵姬端着碗米汤，“小规格的齿轮，先赶制五十个，配给投石机营，让他们在演武场多试几次。中规格的做三十个，给辎重营安在马车上，看看长途颠簸会不会出问题。”
公输般嘴里塞着饭团，含混不清地应着：“大规格的得慢些，那青铜坯得锻打三天才能用。不过太后放心，二十天后保准能出样品。”
忽兰抹了把嘴：“我让弟兄们轮流来军工坊学怎么用这齿轮，省得到了战场上手忙脚乱。对了，得编本《齿轮用法》，画图说明怎么装、怎么调、怎么修。”
“让书生来编。”赵姬指了指正在记录的小吏，“他字写得好，又懂些算术，配图说明最合适。编好了让博士宫校订，印发给各营。”
书生连忙起身行礼：“小吏定当尽力！只是有些齿轮的原理，还得请公输先生多讲讲。”
公输般笑得胡子都翘了：“尽管问！我这脑子，别的记不住，就这些齿轮的门道，能说上三天三夜。”
猫小统打了个哈欠，蹭了蹭赵姬的手腕：“检测第一批样品合格率78%，主要问题在齿牙咬合精度。建议让墨家弟子用规尺校准，误差控制在半毫米内。”
赵姬把这话传给公输般，他当即找来铜制规尺：“没问题！每个齿轮都过一遍规尺，不合格的熔了重铸！”
日头升到半空时，第一批二十个小规格齿轮终于完工。忽兰让人抬来投石机，亲自装上带齿轮的霹雳弹。“都退后！”他一声令下，转动齿轮指针指向“五息”，随即拉动投石机的绳索。
石臂呼啸着扬起，霹雳弹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地时正好过了五息，“轰隆”一声炸起烟尘。演武场的士兵们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准！太准了！”忽兰跑回来，满脸兴奋，“比原来靠人估算时间强百倍！这齿轮，简直是神了！”
赵姬望着烟尘散尽的演武场，又看了看军工坊里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掌心的铜齿轮格外沉重。这小小的物件里，藏着多少工匠的心思，又将护佑多少将士的性命。
“公输先生，”她转身道，“让弟子们歇口气，下午再做。做得慢些无妨，务必个个都合格。”
公输般正用规尺量着新铸的齿轮，闻言抬头笑道：“太后放心！墨家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这齿轮，定能让大秦的霹雳弹，又准又稳！”
阳光透过军工坊的窗棂，照在那些转动的齿轮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忽兰在给士兵们演示如何装卸齿轮，墨离在指导竹匠修改篾套，书生在埋头编写用法说明，公输般的弟子们正小心翼翼地给齿轮镀上铅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