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石州,暑气开始蒸腾,正院的空气却凝滞如冰。乔清洛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件小衣裳柔软的布料,目光空茫地投向庭院。那日疯狂的剑舞与自毁般的捶打,耗尽了她的气力,也仿佛抽走了她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春杏端着一碗温热的安胎药,小心翼翼地走近,看着她苍白消瘦的侧脸,心如刀绞:“夫人,该用药了。”
乔清洛没有动,只是低低地问:“春杏,我是不是很傻?”
“夫人……”春杏喉头哽咽。
“傻到以为用命换来的情分,能抵得过年轻新鲜的颜色?”乔清洛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死寂的疲惫,“傻到以为哭闹、自伤,就能唤回变了的心肠?”
她慢慢转过头,那双曾经盛满星辉、此刻却红肿未消的眼眸看向春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沉淀、凝结:“你说得对,伤了自己,伤了我腹中这个无辜的孩子,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让那听雨轩里的,更得意。”
春杏心头猛地一松,又旋即被更大的酸楚填满:“夫人,您能这么想就好,身子要紧啊!”
“身子是要紧,”乔清洛的指尖骤然收紧,将那柔软的布料攥出深深的褶皱,指节泛白,“可这口气,更咽不下去!”她猛地抬眼,那死寂的眼底骤然爆出两点寒星般的锐芒,“她苏婉娘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被当作玩意儿送进来的贱婢!也配踩在我乔清洛头上作威作福?也配克扣我正院的用度,欺负我的人?”
一股久违的、属于商贾之女乔清洛的悍然之气,冲破了绝望的泥沼,在她周身升腾。那不再是悲愤的疯狂,而是淬了冰的清醒与杀伐决断。
“春杏,快叫银兰姐姐来!”乔清洛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冷硬的质地,“把府里近三个月的所有账册,采买清单,库房出入记录,统统给我搬来。我要看!”
春杏心头一震,看着夫人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锐利光芒,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冲上心头。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王府后方为顾远安定人心的夫人乔清洛,回来了!
“是!奴婢这就去!”春杏的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日,正院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型的帅府签押房。厚重的账册堆满了桌案,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纸张特有的气息。
乔清洛穿着宽松舒适的旧衣,脂粉不施,长发松松挽起。她坐在堆叠的账册后,目光如电,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飞快滑动、勾画、比对。那份专注和凌厉,让伺候在旁的春杏和银兰都屏住了呼吸。
“六月初七,采买岭南鲜荔枝三斤,记入公中库房。同日,听雨轩苏姨娘处领走两斤?”乔清洛的指尖重重敲在一条记录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剩下的一斤呢?喂了狗?还是库房的老鼠成精了,专挑金贵的啃?”
她头也不抬地吩咐:“春杏,去问库房管事李贵,这消失的一斤荔枝,他打算怎么给我吐出来?让他带着库房这月的明细,立刻滚来见我!”
春杏精神一振:“是!夫人!” 她小跑着出去,脚步都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劲儿。
不多时,胖墩墩的库房管事李贵便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跪在了乔清洛面前,手里捧着的账册都在微微发抖。
乔清洛看都没看他,只继续翻着另一本账册,语气平淡无波:“李贵,五月底入库的苏杭新绸,我记得是二十匹湖蓝,十五匹杏黄,十匹雨过天青。怎么昨日春杏去取给我裁新衣的料子,管事推说杏黄和天青都‘恰好用完了’?剩下的湖蓝,也‘品相不佳’?”她终于抬眼,那目光平静,却像冰锥子一样扎人,“我竟不知,王府库房里的东西,不经我这个王妃的手,就能‘用完了’?还是说,那些料子长了腿,自己跑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李贵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地砖上,他抖着声音:“夫…夫人息怒!这…这…是小的疏忽…是小的没管好手下人…定是…定是下面的人弄混了…小的这就去查!这就去查!”
“查?”乔清洛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好啊。那你顺便也查查,听雨轩苏姨娘身上那件簇新的、绣着缠枝莲的杏黄杭绸褙子,是哪儿来的?库房里‘恰好用完’的杏黄料子,怎么‘恰好’就穿在了她身上?还有她房里那套雨过天青的帐子,莫非是天上掉下来的?”
李贵面如土色,瘫软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哪里还敢查?苏姨娘那边气势汹汹,可眼前这位王妃一旦较起真来,那手段和背后盘根错节的人脉,更还有大人……他更是惹不起!
“看来你这管事当得是越发‘得心应手’了。”乔清洛放下账册,语气陡然转厉,“来人!”
守在门外的两个健壮仆妇应声而入。
“李贵办事不力,账目不清,克扣主上用度。拖下去,打二十板子,革去管事之职,降为三等杂役!库房钥匙,即刻交予春杏暂管!”乔清洛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李贵的哭嚎声被仆妇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王府。
正院的雷霆手段震住了所有蠢蠢欲动、或者已经暗中倒向听雨轩的下人。那些被苏婉娘和翠柳克扣、拖延的用度,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品质,源源不断地重新流回正院。
时令的瓜果鲜灵水嫩,精细的点心花样翻新,乔清洛孕中喜欢的清淡小菜日日不重样。送来的绸缎料子,不仅数量充足,质地和花色更显珍贵稀罕,远非市面上寻常可见之物。
春杏抱着几匹流光溢彩的云锦,喜滋滋地展示给乔清洛看:“夫人您瞧!金先生那边刚送来的,说是江南那边紧俏得很,咱们石州根本见不着!比听雨轩那位身上穿的可强出百倍去!”她故意提高了声调,仿佛要让整个院子都听见。
乔清洛抚摸着那光滑冰凉的锦缎,触手生温,华美异常。她心中了然,这绝非王府公中采买所能及。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是解气的快意,还是更深沉的酸涩?她分辨不清。她只是淡淡吩咐:“收起来吧。天气热了,这料子正好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几件小衣。”
听雨轩里,气氛却截然相反。
苏婉娘看着桌上那几样明显不如前几日、甚至不如她初入府送来的新鲜瓜果,气得柳眉倒竖,抓起一个桃子狠狠砸在地上,汁水四溅:“混账东西!这帮捧高踩低的奴才!这才几天?就敢拿这些次货来糊弄本姨娘了?”
翠柳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溅到裙角的汁水,低声劝慰:“姨娘息怒,如今那正院…风头正劲呢。王妃查账,李管事都被打了板子革了职,谁还敢顶风作案?送来的东西自然…不如从前了。”
“不如从前?”苏婉娘尖声冷笑,指着外面,手指都在发抖,“你看看她正院!那水果,那点心,那绸缎!样样都比我的好!凭什么?!王爷明明最宠的是我!是我!”
翠柳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姨娘,奴婢瞧着…王妃这次,像是动了真格的。听所有人都说,她管起家来,手段厉害着呢,府里的老人儿都怕她。咱们…咱们之前那些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行不通?”苏婉娘猛地转身,艳丽的面容因愤怒和嫉妒而扭曲,“我就不信斗不过她!她不就是仗着肚子里那块肉和那点子管家的本事吗?”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管家权…对!她不是能管吗?王爷现在宠我,我若开口要这管家之权,王爷难道会不给?只要大权在握,这府里上下,还不是我说了算?到时候,我要她乔清洛连口馊饭都吃不上!”
她被自己描绘的前景刺激得兴奋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乔清洛匍匐在她脚下的样子。她立刻精心打扮一番,换上一身最显身段的纱衣,带着一股志在必得的香风,直奔顾远处理公务的外书房。
书房内,顾远正听着何佳俊低声汇报苏婉娘这几日的动向,墨罕则侍立一旁。当听到苏婉娘竟异想天开要染指管家大权时,墨罕浓眉紧锁,瓮声瓮气地低吼:“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主母之权?少主,此风绝不可长!夫人为了您,为了这石洲……”
“墨罕!”顾远沉声打断他,目光却掠过墨罕看向何佳俊。何佳俊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眼神瞟向门外回廊的阴影处——李三那个跑腿杂役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贴在那里偷听。
顾远心中冷笑,面上却迅速调整出一副略带烦躁的沉稳模样,对着墨罕斥道:“本王说过多少次了?府内之事,自有金银二先生处置!王妃有孕在身,本就该静养!你们一个个,少去烦扰她!” 这话看似训斥墨罕维护王妃,实则再次强调了乔清洛的地位不可动摇,管家权在金银二先生手中。
话音刚落,苏婉娘娇滴滴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王爷~~”
她袅袅婷婷地进来,仿佛没看见墨罕和何佳俊一般,径直扑到顾远书案旁,半个身子都倚了上去,纱衣下的曲线若隐若现,甜腻的香气直冲顾远鼻端:“王爷~~您看妾身这身新衣裳可好看?是您上次赏的料子呢!”她一边说,一边用涂着蔻丹的手指似有若无地划过顾远的手背。
顾远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平淡:“嗯,不错。”
苏婉娘见他反应冷淡,心中有些着急,立刻切入主题,声音更加娇嗲:“王爷~~您看,王妃姐姐如今身子重了,又要操心照顾小世子,府里上下这么多琐事,多劳神啊!妾身看着都心疼呢!不如…不如让妾身为王爷分忧,帮着管管家?妾身定会尽心尽力,把府里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她说着,眼中满是期待和自以为是的风情。
顾远还未开口,旁边的何佳俊已经微微躬身,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苏姨娘体恤王妃,心意是好的。只是府务繁杂,牵涉甚广,非一朝一夕可熟稔。王妃虽在静养,然府中大小章程、各处管事、库房账目、人情往来,皆系于王妃一身,脉络清晰,处置得当。我们金银二先生不过是秉承王妃旧例,依令行事,尚觉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若骤然换人,恐生混乱,反倒不美。” 他这番话,绵里藏针,点明了乔清洛才是真正的掌舵人,根基深厚,无人可替。
墨罕更是直接,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看都懒得看苏婉娘一眼,那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苏婉娘被这软硬钉子碰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尤其墨罕那声冷哼,像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她委屈地看向顾远,泫然欲泣:“王爷~~您看他们…妾身也是一片好心啊!难道您信不过妾身吗?”
顾远心中厌烦至极,面上却只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公务的不耐:“金先生所言甚是。府务自有成规,岂是儿戏?你当好生待在听雨轩,少生事端。本王这里还有军务要议,退下吧。” 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苏婉娘碰了个结结实实的硬钉子,看着顾远冷淡的侧脸和墨罕、何佳俊那毫不掩饰的疏离与轻视,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她这才真正意识到,乔清洛在这王府里的根基,远非她凭借一点虚浮的宠爱就能撼动!王爷身边的这些核心心腹,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引以为傲的“得宠”,在这些手握实权的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那精心营造的风情和志在必得的气势,碎了一地。
苏婉娘铩羽而归,夺权之路被彻底堵死,巨大的挫败感啃噬着她的心。然而,当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听雨轩,目光落在庭院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时,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
是顾??!
那个两岁多、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被乔清洛抱在怀里,坐在廊下的荫凉处。乔清洛低着头,温柔地对他耳语着什么,小家伙咯咯地笑着,胖乎乎的小手搂着母亲的脖子,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刺得苏婉娘眼睛生疼的、名为“天伦之乐”的画面。
而顾远,她的王爷,此刻正从不远处的回廊经过。他的脚步明显顿住了,目光不受控制地、贪婪地投向那对母子。那眼神里的渴望、温柔,甚至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痛楚,是苏婉娘从未得到过的!她清楚地看到,顾远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想伸出去触摸那个孩子,却最终僵硬地垂在身侧。
“凭什么…”苏婉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一股混杂着嫉妒、不甘和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乔清洛!你比不过我的容貌,比不过我的新鲜,你就拿儿子来压我!王爷爱儿子!所以你才敢如此嚣张!”
是了,一定是这样!王爷对自己冷淡,一定是因为乔清洛总抱着儿子在他面前晃,勾起了他的父子之情!苏婉娘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自己输,就输在没有孩子!如果…如果她也有了王爷的孩子,一个更健康、更漂亮的孩子!那王爷的心,一定会彻底偏向她这边!到那时,什么乔清洛,什么顾??,统统都要靠边站!管家权?哼,自然也是她的囊中之物!
“孩子…我要有个孩子!”这个念头如同魔咒,瞬间占据了苏婉娘所有的思维。她猛地抓住身旁翠柳的胳膊,力气大得让翠柳痛呼出声。
“翠柳!快!给我去打听!不管花多少钱,找最好的郎中,寻最有效的方子!我要尽快怀上王爷的子嗣!”苏婉娘的眼睛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
翠柳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心中念头急转。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苏姨娘急于求子,必然更容易被掌控,也更能探听到王爷的私密。她立刻应道:“是!姨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定给姨娘寻来最灵验的秘方!”
为了早日得子,苏婉娘更加卖力地扮演起“宠妾”的角色。她从翠柳那里打听来的风月手段越来越大胆露骨,穿着也愈发清凉妖冶。她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再加上秘方的助力,一定能牢牢抓住王爷,怀上梦寐以求的孩子。
这日傍晚,她又端着一碗亲自“熬煮”的参汤,扭着水蛇腰进了顾远的书房。她故意将薄纱外衫滑落肩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媚眼如丝地靠近:“王爷~~您操劳一天了,喝碗汤补补身子吧~~这可是妾身守着小炉子,足足熬了两个时辰呢~~” 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
顾远正在看一份密报,眉头紧锁,是关于契丹那边的新动向。苏婉娘的靠近和那浓烈的香气让他烦躁得几乎要呕出来。他强压下心头的暴戾,抬眼,正好看到窗外李三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不能推开她。至少在眼线看来,他必须维持对这个“宠妾”的“喜爱”。
顾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堪称扭曲的微笑,伸手揽过苏婉娘的腰肢。那触感年轻紧致,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属于男性的本能确实被勾起一丝涟漪。然而,就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乔清洛那日绝望捶打腹部的画面、她抱着顾??教他喊“爹爹大坏蛋”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那点可怜的生理冲动浇灭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更深的厌恶和刺骨的疲惫……
他顺势捏住苏婉娘的下巴,指腹用力,让她吃痛地蹙眉,眼神却冰冷:“哦?婉娘如此有心?真是本王的…解语花啊。”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带着浓浓的讽刺,可惜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苏婉娘丝毫未觉。
“那当然,妾身心心念念,可都是王爷您呢~~”苏婉娘忍着下巴的疼,依旧媚笑着,将参汤碗往顾远唇边送。
顾远避开那碗,另一只手却端起书案上另一只早就备好的、同样热气腾腾的甜白瓷小碗,里面是色泽清亮、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羹汤。这是何佳俊刚刚“恰好”送来的。
“婉娘辛苦,本王岂能不赏?”顾远将小碗递到苏婉娘唇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这是曾经宫里流出来的方子,最是滋补气血,养颜安神。金先生特意为你寻来的,趁热喝了。你身子调养好了,才能早日为本王开枝散叶,不是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目光却锐利地锁住苏婉娘的反应。
苏婉娘一听是“宫里流出的方子”、“滋补气血”、“养颜安神”,尤其那句“早日开枝散叶”,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王爷果然还是想着她的!还特意让金先生寻来这么珍贵的补品!这是何等的荣宠!
“王爷~~您对妾身真是太好了!”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毫不犹豫地接过小碗,看也不看,仰头就将那碗温热的羹汤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暖流下肚,浑身都舒畅起来,仿佛离怀上子嗣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她哪里知道,那看似清亮的汤汁底部,沉淀着顾远亲手调配、无色无味的粉末。那是他结合契丹巫医之法和中原毒理,精心炮制的“落回散”。药性极缓极隐,长期服用,足以让任何胚胎在无声无息中化为乌有。他顾远,这几月来陪着这个作呕的女人,他!绝不会让这个愚蠢又危险的女人,怀上他顾远的孩子,成为乔清洛母子新的、更致命的威胁。
看着苏婉娘满足而充满期待的笑容,顾远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他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脸:“嗯,乖。下去吧,本王还有事。”
苏婉娘沉浸在“得宠”和“即将有孕”的双重喜悦里,心满意足、袅袅婷婷地退了出去。
书房门关上的一刹那,顾远脸上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只苏婉娘用过的参汤碗,狠狠砸向墙壁!
“砰!”一声脆响,瓷片四溅!
“范文…李存勖…周德威…还有这个蠢妇!”顾远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名字,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压抑到极致的狂暴和憎恨。这两个月,他每一天都在油锅里煎熬!每一次对着苏婉娘虚与委蛇,每一次看到清洛伤心欲绝,都像用钝刀子割他的肉!
“顾帅(少主)息怒!”何佳俊和墨罕连忙上前。
顾远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乔清洛抱着顾??,坐在阳光里。他猛地睁开眼,看向何佳俊:“金先生,那三人身世,查得如何?”
何佳俊神色凝重地低声道:“回王爷,属下借着送汤药之机,旁敲侧击问了翠柳,也让人暗中打探了王婆和李三的口风。三人说法大同小异,皆言是中原流民,因战乱逃至石洲附近,因缘际会,得了周德威大人和范先生一点‘善心’照拂,才得以入府伺候苏姨娘。翠柳更是言辞闪烁,对具体籍贯、何时流亡、家中尚有何人,皆语焉不详。”
“周德威?善心?”顾远咀嚼着这两个词,嘴角的冷笑扩大,带着一丝洞悉的锐利,“周德威那个贪婪粗鄙的莽夫,连自己的亲表妹苏婉娘都能当作货物送来换钱,苏家败落他也未曾多看一眼!他会突发善心,收留三个素不相识的‘流民’,还‘恰好’都送到我眼皮子底下当眼线?他有这份菩萨心肠,太阳怕是要打西边出来!”
墨罕听得浓眉倒竖:“王爷的意思是…?”
顾远眼中精光暴涨,如同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锁定了猎物:“不是周德威,那就只能是那个表面道貌岸然、实则阴险狡诈的狗范文了!只有他,才会玩这种迂腐的善心把戏!只有他,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在我身边安插钉子!好,好得很!范文死狗,你终于露出尾巴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声音却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兴奋:“既然知道这三个眼线就是他范文的狗,而非李存勖或周德威直接授意,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周德威…哼,这个妄图从我石洲金山银山里捞好处的莽夫,本王倒要看看,他拿什么来解释这份‘善心’!金先生!”
“属下在!”
“立刻以本王的名义,给蔚州周德威去信!措辞要‘客气’!”顾远一字一顿,眼中寒光凛冽,“就说本王近日府中不甚太平,竟混入了几个来路不明、行迹鬼祟之人,查其根脚,竟都自称是得周将军‘善心’收留的流民!本王甚感不解!周将军向来军务繁忙,怎有闲暇顾及此等琐事?更遑论将人送入本王内宅!莫非是有人胆大包天,假借周将军之名行事?事关重大,还请周将军务必给本王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否则…休怪本王翻脸无情,亲自去蔚州向他‘讨教’一二!” 他刻意在“善心”、“交代”、“讨教”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何佳俊心领神会,眼中也闪过一丝快意:“属下明白!定让那周德威看得心惊肉跳!”
顾远负手走到窗边,望着听雨轩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范文,你想看本王后院起火?想探消息?那本王就烧一把更大的火给你看!周德威,你这头蠢猪,夹在本王和范文中间,我看你这次怎么选!清洛…再等等…很快…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护着你了…”
反击的号角,已然吹响。那三个眼线,在他眼中,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而周德威的回信,将是他撕开范文伪装的利刃!
数日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乔清洛抱着顾??,在靠近外书房必经之路的花园凉亭里玩耍。她特意选了这个位置。春杏侍立在一旁,眼神不时瞟向回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果然,没过多久,顾远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正朝着书房走去。他身后不远处,那个跑腿杂役李三,正拿着扫帚,装模作样地清扫着,眼神却滴溜溜地往这边瞟。
乔清洛的心猛地一跳,抱着儿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和复杂,脸上迅速调整出温柔的笑意,低头在顾??耳边,用清晰又带着一丝委屈的声音,轻轻说道:“??儿乖,看,那是谁来了?”
顾??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顾远。小家伙对父亲并不陌生,但这两个月来,父亲很少抱他,也很少来母亲这里,总是去那个香香的姨娘那里。他小小的心里,早已被母亲日复一日的低语和眼泪浸满了对父亲的负面印象。
“爹爹!”顾??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小脸上却没有多少亲近,反而带着一丝懵懂的警惕。
顾远听到儿子的声音,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他转过身,目光瞬间锁定了凉亭里的母子。看到儿子那粉嫩的小脸,清澈的大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思念和渴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是本能地朝凉亭迈了一步,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温柔:“??儿…”
乔清洛抱着儿子站起身,却没有迎上去。她只是站在原地,轻轻颠了颠怀里的顾??,用一种刻意放大的、带着引导性的委屈语调,继续对着儿子柔声道:“??儿,娘亲问你,爹爹是不是大坏蛋呀?他是不是不要娘亲,也不要??儿,去找那个坏女人了?”
顾??虽然年纪小,但母亲反复灌输的话语早已刻入脑海。他看看母亲泫然欲泣的脸,乔清洛那适时地红了眼圈,又看看不远处那个“总是去坏女人那里”的爹爹,小嘴一瘪,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直直地指向顾远,用尽力气大声喊道:“爹爹!大坏蛋!不要娘亲!要坏女人!”
稚嫩的童音清脆响亮,像一把淬了冰的小锤子,狠狠砸在顾远的心上!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眼中是猝不及防的剧痛!那痛楚如此真实,如此深刻,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壁垒,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远处李三偷窥的视线里!
他贪婪地看着儿子,看着儿子那酷似清洛的眉眼,看着他因喊话而微微鼓起的脸颊,看着他指向自己的、带着指控意味的小手指…顾远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冲过去,将儿子狠狠揉进怀里的冲动!他的手臂微微抬起,指尖因渴望而微微颤抖。
然而,就在他脚步微动的一刹那,乔清洛却抱着儿子,不动声色地、坚定地后退了一步。她微微侧身,将顾??的小脸埋在自己肩颈处,避开了顾远伸过来的、几乎要触碰到孩子衣角的手。她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决绝。
顾远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那温热的小身体只有咫尺之遥,却如同隔着一道无形的天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抱着儿子,用后背对着他,那微微隆起的孕肚,在薄薄的夏衫下勾勒出圆润的弧度。那是他另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渴望、愧疚、心痛、无力…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再次深陷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的湿热。他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乔清洛的孕肚,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地、逃也似地快步走向书房,背影僵硬而狼狈。
李三躲在廊柱后,将顾远那瞬间惨白的脸色、眼中深刻的痛楚、僵在半空的手以及狼狈逃离的背影,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喜:这王爷果然爱子如命!王妃这招“以子攻心”够狠!王爷被亲儿子指着鼻子骂“大坏蛋”,这打击可不小!后院这把火,真是越烧越旺了!他得赶紧把这精彩的一幕报告上去给范先生!
凉亭里,乔清洛抱着儿子,听着顾远仓促离去的脚步声,感受着他目光最后停留在自己腹部的灼热,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解气吗?自然是解气的。可看到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痛楚,看到他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她的心,为何也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
“娘亲…爹爹走了…”顾??的小脑袋从她肩窝抬起,懵懂地看着母亲复杂的神色。
乔清洛连忙收敛心绪,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挤出一个笑容:“嗯,大坏蛋爹爹走了。??儿真棒!记住娘亲的话,爹爹是大坏蛋,以后我们不跟他玩!” 她抱着儿子坐下,拿起一个拨浪鼓逗弄他,努力驱散心头那丝不合时宜的柔软。
这一幕,自然很快被添油加醋地传到了听雨轩苏婉娘的耳中。
“什么?!那个贱人!她竟然教小世子骂王爷是‘大坏蛋’?!”苏婉娘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梳妆台上的脂粉盒子扫落在地,“她比不过我,就拿孩子当武器!卑鄙!无耻!”
翠柳连忙附和:“就是!王妃这招太阴毒了!王爷那么疼小世子,听了这话得多伤心啊!奴婢瞧着王爷离开时,脸色都白了!”
“孩子…孩子!”苏婉娘如同魔怔了一般,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她不就是仗着有儿子吗?我要是也有了王爷的孩子,一个比顾??更聪明、更漂亮的孩子!王爷的心就全在我这里了!她乔清洛算什么东西!” 她猛地抓住翠柳,“方子呢?我让你找的方子呢?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翠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连忙道:“姨娘别急!方子…方子奴婢打听到了一个!据说是前朝宫里传出来的秘方,灵验得很!只是…只是有几味药材,实在珍贵难寻…”
“不管多贵!不管多难找!给我弄来!”苏婉娘尖声叫道,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花多少钱都行!一定要快!我一定要尽快怀上王爷的子嗣!”
翠柳心中暗笑,面上却诚惶诚恐:“是!奴婢这就去想办法!定不负姨娘所托!” 她转身出去,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这秘方自然是有的,不过效果如何就难说了。更重要的是,这昂贵的花费和难寻的药材,正是她中饱私囊、向上邀功的好机会!苏姨娘越是着急,她翠柳能捞到的好处就越多!
苏婉娘求子心切,对顾远更是百般痴缠,各种低劣的风情手段层出不穷。顾远本就因乔清洛母子那一幕而心绪恶劣,再看到苏婉娘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和拙劣的表演,一股难以压制的暴戾之气在胸中翻涌。
这日傍晚,苏婉娘又穿着几乎透明的纱衣,端着那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古怪“助孕”汤药,腻在顾远身边,试图喂他喝下,口中还说着露骨的挑逗之语。
顾远正为契丹那边传来的一个坏消息而心烦意乱,苏婉娘的聒噪和触碰如同火上浇油。他猛地挥手!
“啪嚓!”
那碗汤药被打翻在地,滚烫的药汁溅了苏婉娘一身,烫得她尖叫起来。
“滚!”顾远的声音如同冰渣,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烦躁,眼神阴鸷得吓人,“再敢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烦本王,本王把你连同这破碗一起扔出去!” 他积压了数月的怒火、对范文的憎恨、对清洛的愧疚、演戏的疲惫,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牢笼!
苏婉娘被他从未有过的暴怒和那冰冷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连滚爬爬地逃出了书房。
顾远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地上的狼藉,只觉得一阵阵反胃。他闭上眼,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行,必须发泄,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失控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墨罕!”他低吼一声。
“末将在!”墨罕应声而入。
“去校场!像往常一样!陪本王过过手!走!”顾远的声音带着一股嗜血的狠厉。
校场的沙土地在暮色中扬起尘土。顾远脱去了外袍,只着一身黑色劲装,如同出闸的猛虎,拳脚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疯狂地攻向墨罕!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内力的倾注,只有最原始、最暴烈的力量宣泄!每一拳,每一脚,都仿佛要将这两个月积压的所有憋屈、愤怒、憎恨,狠狠砸出去!
墨罕是沙场宿将,力大无穷,却也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连连后退,心中骇然。他知道王爷心里苦,却没想到压抑到了如此地步!他咬紧牙关,使出浑身解数格挡招架,沙场上沉闷的肉体撞击声不绝于耳,到后来,他不得已用了稍许内力注入拳风抵挡……
汗水很快浸透了顾远的衣衫,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他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将眼前的墨罕当成了范文,当成了李存勖,当成了所有将他逼入如此境地的敌人!
“范文老狗!!”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顾远齿缝中迸出,伴随着一记凶狠的肘击砸向墨罕格挡的手臂!
“砰!”墨罕闷哼一声,手臂剧痛,脚下踉跄。
“李存勖!!”又是一声低吼,顾远旋身一记凌厉的鞭腿扫向墨罕下盘!
墨罕堪堪躲过,沙土被劲风带起。
“还有周德威!!”顾远如同疯魔,拳势如雨点般落下,速度快得只剩残影!他需要这场发泄,否则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随时会崩断!
这场近乎自虐般的发泄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顾远精疲力竭,大汗淋漓地倒在沙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才勉强将那股毁天灭地的狂暴压回心底。
墨罕也累得够呛,喘着粗气,看着躺在沙地上的顾远,眼中满是担忧和敬佩。少主…太苦了。
就在顾远于校场宣泄怒火后不久,一场他等待已久的冲突,终于在王府后院爆发了。
起因依旧是府中用度。春杏去领正院这个月的灯油蜡烛,管事推说听雨轩那边“先挑走了”最好的。春杏气不过,想起夫人教导的“事不过三”,径直找到了正在花园里指挥小丫鬟摘花的翠柳。
“翠柳!你们听雨轩未免太过分了!灯油蜡烛也要抢最好的?王妃正怀着身子,夜里看书安神,需要亮堂些,你们把上好的牛油大蜡都拿走,给正院就剩些次品,是何道理?”春杏叉着腰,怒声质问。
翠柳如今自恃是苏婉娘面前第一红人,又得了范先生的暗中支持,气焰正盛。她斜睨了春杏一眼,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阴阳怪气地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春杏姐姐啊。瞧您这话说的,什么叫抢?我们姨娘如今可是王爷心尖儿上的人,王爷都说了,府里东西紧着听雨轩先用。怎么?王妃是正室不假,可也得体恤王爷的心意不是?再说了,”她故意上下打量着春杏,目光落在春杏平坦的胸前,嗤笑一声,“王妃如今怀着身子,体态臃肿,夜里点那么亮的灯做什么?难道还想学我们姨娘,穿那薄如蝉翼的纱衣给王爷看不成?也得有那本钱啊!有些人啊,就是没那身材,人老珠黄了还不认命,王爷不去正院,不是明摆着的吗?”
这话不仅侮辱了王妃,更是将矛头直指乔清洛的身材和年龄,恶毒至极!
“你!你放肆!”春杏气得浑身发抖,她最听不得别人侮辱自家夫人!夫人为了王爷吃了多少苦!如今竟被一个贱婢如此折辱!她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尖叫一声就扑了上去,“我撕烂你这张臭嘴!”
翠柳没料到春杏真敢动手,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春杏不会武功,但盛怒之下力气也不小,又抓又挠,专往翠柳脸上招呼。翠柳吃痛,也发了狠,她手脚麻利,又会些粗浅功夫,很快反客为主,骑在春杏身上,揪着她的头发,啪啪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
“小贱人!敢打我?看我不打死你!”翠柳尖声叫骂。
两个丫鬟在花园里滚作一团,扭打撕扯,尖叫声、咒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引来了不少下人围观,却无人敢上前拉架。
消息飞快地传到了正院和听雨轩。
乔清洛正在给顾??念书,闻讯大惊失色!春杏是她最亲的,情同姐妹!她立刻就要起身。
“夫人!您不能去!您有身子啊!”银兰死死拦住她。
“银兰姐姐!放开我!春杏被那贱婢欺负,我怎能不去!”乔清洛又急又怒。
“夫人!那翠柳是苏姨娘的心腹,苏姨娘正得宠,您去了若是冲突起来,伤着您和小公子可怎么办?顾帅…顾帅他…”银兰急得简直语无伦次,后面的话不敢说下去——顾帅现在一心向着听雨轩,夫人去了只会吃亏!
乔清洛的动作猛地僵住。是啊,顾远…他现在会护着她吗?想到顾远那冷漠的眼神,想到苏婉娘得意的嘴脸,一股寒意夹杂着巨大的委屈瞬间攫住了她。她不怕冲突,可她怕…怕再次面对顾远的偏袒和冷酷,那比任何羞辱都更让她心碎!
无助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春杏被欺负?
电光火石间,一个人影闪过脑海!
“墨罕叔!”乔清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祈求,“快!银兰姐姐,快去请墨罕统领!墨罕叔!求他…求他救救春杏!快去啊!” 此时此刻,她唯一能想到、唯一敢信任、也唯一可能压制住听雨轩气焰的,只有那个一直像兄长一样护着她的墨罕叔了!
银兰也反应过来:“对对!找墨统领!”她立刻派腿脚快的小丫鬟飞奔去找墨罕。
此刻,墨罕正与自己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子的阿箬在离花园不远的回廊下说话。阿箬嫁给墨罕后,便脱离了蜘蛛教,顾远答应她,苗疆和契丹永远是他们的家……
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带着哭腔:“墨统领!不好了!春杏姐姐在花园被听雨轩的翠柳打了!打得好凶!夫人急得不行,求您快去救救春杏姐姐吧!”
墨罕一听,浓眉倒竖!春杏是王妃最信任的侍女,打春杏就是打王妃的脸!他刚在校场亲眼目睹了王爷压抑的痛苦,对听雨轩那边更是深恶痛绝!
“岂有此理!”墨罕怒吼一声,抬脚就要冲过去。
阿箬却一把拉住了他,美目流转,闪过一丝狡黠和怒意:“郎君!等等!你现在冲过去,身份压人,难免落人口实,说咱们欺负她一个丫鬟。她们女人打架,咱们男人直接插手不好看。”她说着,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我带着几个姐妹‘路过’花园,看见两个丫鬟不知轻重地撕打,有失体统,上去‘劝架’,‘不小心’碰着磕着那个叫翠柳的贱婢几下,总说得过去吧?”
墨罕瞬间明白了阿箬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阿箬,小心点!别让那疯婆子伤着你!”
“放心!”阿箬嫣然一笑,带着一股飒爽的英气,招手叫过旁边几个平日与她交好、同样手脚利索的侍女婆子,“姐妹们,跟我走!去花园‘劝架’!记住,咱们是‘不小心’的!”
花园里,翠柳已经彻底占了上风,骑在春杏身上,揪着她的头发,正得意洋洋地叫嚣着:“服不服?小贱人!还敢不敢跟我叫板?你们正院就是一群没人要的……” 话未说完,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怒喝:
“住手!干什么呢!在王府里撒野,成何体统!”
阿箬带着四五个健壮的仆妇侍女,气势汹汹地快步走了过来,瞬间将扭打的两人围住。
翠柳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春杏趁机挣脱,脸上红肿带着血痕,头发散乱,哭着扑到阿箬身边:“阿箬姐姐!她…她打我!还辱骂王妃!”
阿箬看着春杏的惨状,怒火中烧,但她牢记着计划。她强压怒火,板着脸,对翠柳呵斥道:“翠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王府重地动手打人?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翠柳定了定神,认出阿箬是墨统领的夫人,心中有些忌惮,但仗着苏婉娘的势,嘴硬道:“阿箬姑娘!是春杏先动手打我的!我只是自卫!再说了,是她先出言不逊,侮辱我们姨娘!”
“自卫?”阿箬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我明明看到是你骑在她身上打人!还敢狡辩?” 说着,她看似要去拉翠柳起来,手指却“不经意”地、狠狠地掐在了翠柳胳膊内侧最嫩的软肉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啊!”翠柳痛得尖叫出声,本能地挥手去推阿箬。
阿箬等的就是她动手!她“哎呦”一声,顺势夸张地踉跄后退,仿佛被翠柳重重推了一把,撞在身后一个健壮仆妇身上。
“好你个贱婢!竟敢推搡阿箬姑娘!她怀着身子啊,你仗谁的势?不把墨统领放眼里了?”那仆妇早就得了暗示,怒吼一声,如同铁塔般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翠柳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带着风声,“啪!啪!”两个结结实实的大耳刮子就扇在了翠柳脸上!力道之大,打得翠柳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你们…你们敢打我?!我是苏姨娘的人!”翠柳又惊又怒,尖声哭喊。
“苏姨娘的人就能无法无天了?”另一个侍女上前,借着“拉架”的名义,一脚“不小心”重重踩在翠柳的脚背上,还用力碾了一下!
“啊——!”翠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阿箬带来的几个女人,嘴里喊着“别打了!快分开她们!”,手上脚下却“忙中出错”,这个“不小心”撞翠柳一下,那个“慌乱中”又踩她一脚,还有人“情急之下”揪了她好几把头发。可怜的翠柳被围在中间,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被打得晕头转向,惨叫连连,毫无还手之力,比刚才的春杏还要狼狈凄惨十倍!
春杏在一旁看着,虽然脸上火辣辣地疼,但心里那股憋屈的恶气,终于狠狠地吐了出来!痛快!
这场“劝架”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翠柳被打得钗环散乱,衣衫不整,脸上红肿不堪,哭嚎着瘫软在地,阿箬才示意众人停手。
阿箬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看着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翠柳,冷冷道:“都看到了?这就是在王府里撒野、不敬主母的下场!把她拖回听雨轩!告诉苏姨娘,管好自己的下人!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她刻意拔高了声音,让周围所有围观的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个仆妇上前,如同拖死狗一样,将哭嚎不止的翠柳拖走了。花园里只剩下春杏低低的抽泣和阿箬等人“义愤填膺”的议论声。
躲在假山石后的李三和王婆,将这场“劝架”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两人脸色都变了。墨罕统领的夫人竟然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王妃这边!还下手这么狠!这王府里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这风向…似乎有点不对了?
听雨轩内,苏婉娘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新得的翡翠耳坠,幻想着有孕后的风光。突然,房门被撞开,两个仆妇将鼻青脸肿、哭得几乎断气的翠柳丢了进来!
“姨娘!您要为奴婢做主啊!”翠柳扑倒在地,哭天抢地,“王妃…王妃指使墨罕统领的夫人阿箬,带着一群婆子,把奴婢往死里打啊!她们…她们还说…说奴婢不敬主母,说让姨娘您管好下人…呜呜呜…奴婢的脸…奴婢以后怎么见人啊…”
苏婉娘看着翠柳那惨不忍睹的模样,惊得花容失色,随即一股滔天怒火直冲脑门!打狗还要看主人!这哪里是打翠柳?这分明是打她苏婉娘的脸!是乔清洛那个贱人对她赤裸裸的宣战!
“乔清洛!你欺人太甚!”苏婉娘气得浑身乱颤,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摔碎!她精心营造的“得宠”幻象,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慌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
“走!去找王爷!我要王爷给我做主!我要王爷严惩那个贱人!”苏婉娘尖叫着,拉起翠柳,如同疯妇般冲向顾远的书房。她必须立刻、马上从王爷那里找回场子!否则,她在这王府里将彻底沦为笑柄!
书房里,顾远正拿着何佳俊刚收到的、来自周德威的亲笔回信。信上言辞惶恐,极力撇清与那三个“流民”的关系,赌咒发誓绝无私心,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顾远的畏惧和讨好。顾远看着信,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周德威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这把火,算是点着了。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苏婉娘尖利刺耳的哭嚎声:“王爷!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王妃她…她要逼死妾身啊!”
顾远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示意何佳俊收起信。
苏婉娘不顾侍卫的阻拦,拉着狼狈不堪的翠柳,哭哭啼啼地闯了进来,扑倒在地:“王爷!您看看!您看看翠柳被王妃的人打成什么样了!那个阿箬,仗着是墨统领的夫人,带着一群粗使婆子,把翠柳往死里打啊!还说妾身管教无方!王爷!这是在打妾身的脸,也是在打您的脸啊!您一定要严惩王妃,严惩墨罕和阿箬!不然…不然妾身就没法活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顾远的目光扫过地上哭嚎的翠柳,那张红肿变形的脸确实惨不忍睹。他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阿箬她们下手还是轻了。他看向苏婉娘,眼神淡漠,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就为这事?”
苏婉娘被他冷淡的反应噎了一下,哭得更凶了:“王爷!这还不是大事吗?翠柳是妾身的贴身丫鬟,打她就等于打妾身啊!王妃她分明是嫉妒妾身得宠,故意寻衅!王爷您不能不管啊!”
顾远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了撇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冰冷:“女人间的口角打架,也要闹到本王面前来?嗯?”他放下茶盏,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苏婉娘,“苏婉娘,你真当本王是他妈内宅的管事嬷嬷?整日里就管这些鸡毛蒜皮、零七八碎的破事?”
苏婉娘被他眼中的寒意冻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
顾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墨罕是王府侍卫统领!统领府中护卫,职责所在!王妃有孕在身,府中一应大小事务,皆由金银二先生负责!这是规矩!你若有冤屈,自去找金先生、银先生理论!让他们按府规处置!跑到本王这里哭哭啼啼,撒泼打滚,成何体统?!再来烦扰本王处理军务,”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跳,眼神锐利如刀,“别怪本王翻脸无情,骂你个不知进退!”
这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桶冰水,将苏婉娘从头浇到脚!她彻底懵了,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顾远那张冷漠中带着厌恶的俊脸,巨大的委屈和难以置信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王爷…王爷竟然…竟然如此偏袒乔清洛?!甚至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肯为她说?就因为她带着儿子?!
“王…王爷…”苏婉娘嘴唇哆嗦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滚出去!”顾远毫不留情地下达了逐客令,声音冰冷刺骨。
苏婉娘失魂落魄地被侍女搀扶起来,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了书房。翠柳也连滚爬爬地跟了出去。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何佳俊低声道:“顾帅,您方才…是故意…”
顾远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方才那雷霆震怒的气势消散,露出一丝深沉的疲惫和如释重负:“是。眼线就在外面,它指了指外面的李三,本王必须让他们看到‘本王对苏婉娘失去耐心’。更重要的是…”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本王要借此事,名正言顺地将处置内宅纷争的权力,彻底推给你们金银二先生和你!苏婉娘去找你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何佳俊心领神会:“属下明白。定会秉公处理,让那苏姨娘…无话可说。” 所谓的“公”,自然是偏向夫人的“公”。
顾远点点头,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还有,方才周德威的信你也看了。那三个眼线,是范文的狗无疑了。如今苏婉娘闹了这么一出,正是我们动手的时机。尤其是那个王婆和李三,最近鬼祟得厉害,似乎在加紧刺探清洛和??儿。不能再等了。按计划行事,务必抓个现行!”
“是!墨罕那边早已布置妥当!”何佳俊眼中寒光一闪。
正院里,乔清洛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她开始就是气不过加上挂念春杏,可后来得知墨罕叔的阿箬姐姐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万一,万一夫君真的偏袒苏婉娘怪罪起来……当银兰将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顾远那番雷霆震怒、毫不留情训斥苏婉娘、并将事情推给金银二先生处理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她听时,乔清洛整个人都呆住了。
从最初的委屈无助,到事态升级、春杏被打时的恐慌害怕,再到此刻听到顾远如此强硬、近乎拉偏架的态度……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无法消化。
他…他竟然如此呵斥了苏婉娘?为了她?
不,或许是为了规矩?为了王府的体面?
可无论如何,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偏袒听雨轩!他甚至…把苏婉娘赶了出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喜和巨大的困惑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乔清洛的心房。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未出世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剧烈的心绪波动,轻轻踢动了一下。
“宝宝…你爹爹他…”乔清洛喃喃低语,心乱如麻。顾远的态度,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她心中绝望的阴霾,却又带来了更多、更深的疑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他……难道真的不是单纯忍不住?……
苏婉娘被顾远毫不留情地斥责赶出书房,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羞愤欲绝。她将自己关在听雨轩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哭得撕心裂肺。巨大的屈辱之后,是更深的执念——都是因为孩子!一定是乔清洛有儿子,王爷才如此偏袒她!自己必须尽快怀孕!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同!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翠柳寻来的“秘方”和顾远偶尔的“宠幸”上,更加疯狂地求索着。
然而,她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她为诱饵,悄然收紧。
三日后,深夜。
墨罕亲自带队,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行。根据连日来的严密监控,他们锁定了目标。
先是在靠近正院小世子顾??卧房后窗的阴暗角落里,将那个假装巡夜、实则鬼鬼祟祟向内窥探的粗使婆子王婆,堵了个正着!人赃并获!
紧接着,几乎在同一时刻,在王府连接内外院的月亮门附近,将试图用迷香放倒守卫、意图潜入外书房区域的贴身丫鬟翠柳,一举擒拿!从她身上搜出了未点燃的迷香筒和一枚偷拓的简易外院腰牌!
最后一个跑腿杂役李三,倒是狡猾,似乎察觉到了风声,试图翻越王府后墙逃跑,却被埋伏多时的赤磷卫用绊索套了个结实,像条死狗一样拖了回来!
三个眼线,一夜之间,被一网打尽!
王府正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气氛却肃杀得令人窒息。
顾远端坐在主位之上,面沉如水,一身玄色蟒袍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厅内所有侍立的护卫、仆从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口。
墨罕、何佳俊侍立两侧,眼神冰冷。
厅堂中央,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的人如同待宰的羔羊,正是王婆、翠柳和李三!三人脸上都带着伤,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苏婉娘也被强行“请”了过来,她看着眼前这阵仗,尤其是看到翠柳那惨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想开口求情,却被顾远那冰寒的目光一扫,顿时噤声。
顾远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脚步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走到三人面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一一扫过。
“好,很好。”顾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本王这府,倒成了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想来就来,想探就探的菜园子了?”
他停在王婆面前,猛地伸手,粗暴地扯掉她嘴里的破布。
“说!深更半夜,潜伏在我??儿窗外,意欲何为?!”顾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王婆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王…王爷饶命!老奴…老奴只是…只是路过…想看看小世子睡得好不好…”
“路过?看看?”顾远嗤笑一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本王长子的安危,何时轮到你一个粗使婆子‘路过看看’?看来,上次的鞭子,还没让你长够记性!”
他不再理会王婆的哭嚎,目光转向瑟瑟发抖的翠柳,示意护卫扯掉她嘴里的布。
“你呢?苏姨娘的贴身丫鬟?”顾远的声音带着刻骨的讽刺,“拿着迷香,偷盗腰牌,想进外书房?是想行刺本王,还是想窃取军机?!”他每问一句,声音就冷一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王爷!”翠柳哭喊着,下意识地看向苏婉娘,“是…是姨娘…姨娘让奴婢去…去…”
“你胡说!”苏婉娘吓得尖叫起来,脸色惨白如纸,“王爷!妾身没有!妾身怎么会让她去做这种事!是这个贱婢污蔑妾身!”
顾远根本不看苏婉娘,目光如同利箭射向翠柳:“哦?苏姨娘让你去的?她让你去外书房做什么?嗯?是去偷本王的印信,还是去放火烧了本王的军报?!” 他故意将罪名往大了说。
翠柳被顾远那骇人的气势和巨大的罪名吓得几乎晕厥,哪里还敢攀咬苏婉娘,只能拼命磕头:“奴婢错了!奴婢鬼迷心窍!奴婢只是想…想去找点值钱的东西…奴婢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啊!”
顾远冷笑一声,不再看她,最后走到面如死灰的李三面前。
李三嘴里的布被扯掉,他倒是硬气一些,或者说知道求饶无用,只是死死低着头。
“跑得挺快啊。”顾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怎么?知道事情败露,想回晋阳给你主子报信去?告诉范文那个臭狗?本王这石洲的金山银山,他看得见,摸不着?让他快行动?”
听到“范文”二字,李三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王爷…王爷竟然知道了?!
顾远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不再废话,猛地转身,面向众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大厅:
“此三人!来历不明,心怀叵测!王婆,窥伺世子居所,图谋不轨!翠柳,盗窃腰牌,私藏迷香,擅闯禁地!李三,行迹鬼祟,意图潜逃,通敌之嫌昭然若揭!罪证确凿,罪无可赦!”
他每说一句,厅内的杀气就重一分!
“来人!”顾远厉声喝道,“将王婆、李三这两个居心叵测之徒,拖下去!重打一百军棍!给本王往死里打!打不死我加倍打你们!打死了,扔去乱葬岗喂狗!”
“王爷饶命啊——!”王婆和李三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嚎。
如狼似虎的赤磷卫立刻上前,将两人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很快,庭院里便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重击打声和濒死的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厅内众人无不色变,苏婉娘更是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顾远冰冷的目光落在面无人色的翠柳身上:“至于你…”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身为苏姨娘贴身侍女,不思规劝主子,反而挑拨离间,怂恿生事,更胆大妄为,行此大逆之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翠柳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像一滩烂泥般被拖走。
最后,顾远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苏婉娘身上。
“苏婉娘!”顾远的声音如同冰锥,直刺苏婉娘的心脏,“你御下无方,纵容恶奴!此二人皆系你听雨轩之人!一个窥伺我世子,一个盗窃行凶!你难辞其咎!看来本王平日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从今日起,禁足听雨轩!无本王手令,不得踏出半步!好好反省!”
“王…王爷…”苏婉娘涕泪横流,想要求饶,却被顾远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冻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同丧家之犬般被两个仆妇架起来,拖离了这令人窒息的正厅。
一场雷霆般的清洗,在血腥与哭嚎中落下帷幕。范文精心安插的三个眼线,两死一重伤,彻底拔除!苏婉娘也被彻底打落云端,禁足深院。顾远用最酷烈的手段,向晋阳的李存勖和范文,发出了最响亮的警告!
当最后一个受刑者的惨叫声在夜色中沉寂,当庭院里浓郁的血腥气被夜风缓缓吹散,正厅内压抑得令人窒息的肃杀才稍稍松动。
顾远缓缓坐回主位,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暴戾与冰冷已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尘埃落定后的空茫。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久战后的沙哑:“都下去吧。墨罕,带人清理干净。金先生,盯紧府内外,有异动即刻来报。”
“末将遵命!”墨罕抱拳领命,声音沉厚。他看了一眼顾远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乌青,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少主保重。”
何佳俊亦躬身:“是,顾帅。您…也早些歇息。” 两人带着护卫和仆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正厅瞬间只剩下顾远一人。
烛火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紧绷了两个月、如同拉满弓弦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并非轻松,而是排山倒海的空虚与后怕。他成功了,拔除了眼线,震慑了敌人,为清洛扫清了近在咫尺的威胁。可清洛…他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她绝望捶打腹部的样子,浮现出她教顾??喊他“大坏蛋”时通红的眼圈,浮现出她抱着儿子决绝后退避开他指尖的那一步……每一幕都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心尖最软的地方……
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来回踱步。玄色的蟒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必须立刻见到她!这两个月的每一刻分离都是凌迟,他不能再等了!补偿?不,那太轻飘了。他需要触碰她,确认她的存在,感受她的温度,将这两个月亏欠的所有守护、所有爱意,全部、立刻、不容置疑地塞回给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尽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迟疑。顾远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正厅,朝着正院的方向,几乎奔跑起来!
正院内室,烛光暖融。
乔清洛并未入睡。今日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清洗,那隐约传来的凄厉哭嚎和军棍击打皮肉的闷响,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她心头。她此刻终于明白了,终于知道他夫君顾远在做什么,它明白了原来正是这三个眼线,让他这几个月来偏袒苏婉娘,对她这样……她隐约猜到了那三个眼线的结局。恐惧、解气、茫然,还有一丝无法忽视的、对那个男人处境的担忧……种种情绪交织,让她心乱如麻。
她穿着素白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坐在床边,一手无意识地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五个月了,胎动已十分明显有力。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在里面轻轻踢蹬着。
“宝宝乖…”乔清洛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怕…都过去了…坏人都被爹爹打跑了…” 她试图安抚孩子,更像是在安抚自己。这两个月,她像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舟,心力交瘁。顾远今晚那冷酷无情的雷霆手段,让她心惊,却也诡异地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全感——至少,那些窥伺她和孩子的眼睛,被剜掉了,她明白了夫君的苦衷……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带起一阵疾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曳!
乔清洛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护住肚子,抬头望去——
门口,顾远高大的身影逆着廊下的微光矗立在那里,玄色的衣袍几乎融入夜色,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寒星,直直地、贪婪地锁定了她!
他回来了。不再是白日里高高在上、冷酷裁决的人,也不是那个在眼线注视下不得不对苏婉娘虚与委蛇的顾远。此刻的他,像一头终于冲破牢笼、伤痕累累却执拗地要找回伴侣的头狼,浑身散发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危险的气息。
乔清洛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他的脚步很沉,带着久战的疲惫,却又异常坚定。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尖上。他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微凉,还有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顾远走到床边,停下。距离如此之近,乔清洛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陷的乌青,看到他下颌冒出的青色胡茬,看到他紧抿的薄唇透出的苍白和干裂。这两个月,他过得并不比她好。
他的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掠过她红肿未消的眼睑,最后死死地、牢牢地钉在她隆起的腹部。那目光如此灼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刻骨的愧疚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几乎要将她点燃。
乔清洛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想侧身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更想护住肚子——那是她最后的堡垒,是她对抗他所有伤害的盾牌。
然而,顾远的速度更快!
他猛地俯下身,一只带着薄茧、因长久握刀而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稳稳地、却无比温柔地覆上了她腹部的最高点!
“呃!”乔清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浑身瞬间绷紧!
掌心下的温热和饱满的弧度,隔着薄薄的寝衣,无比真实地传递过来。那里面,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这两个月魂牵梦萦、却连触碰都成了奢望的珍宝!
几乎就在他手掌覆上的同时,腹中的小家伙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惊扰,猛地、有力地踹了一脚!位置不偏不倚,正踢在顾远的掌心!
那清晰的、充满生命力的胎动,如同最强烈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顾远这两个月来所有的压抑、伪装、痛苦和暴戾!
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深邃的眼中,那幽暗燃烧的火焰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破碎的、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痛楚和狂喜交织的光芒!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瞬间冲上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宽阔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只覆在她腹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却滚烫如火炭,贪婪地感受着那一下又一下、如同小小鼓点般宣告着生命存在的胎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顾远终于抬起头,目光从她的腹部艰难地移开,重新对上乔清洛那双盈满了震惊、茫然、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的眸子。
所有的堤防,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猛地伸出双臂,以一种近乎蛮横却又带着无尽小心的姿态,将坐在床边的乔清洛连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狠狠地、紧紧地箍进了自己冰冷坚硬的怀抱里!
他的下巴重重地抵在她柔软的发顶,灼热的呼吸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哽咽,喷吐在她的发间、耳畔,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滚烫的熔岩里捞出来,带着灼人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思念:
“清洛…我的清洛…”
“这两个月…我…我在地狱里…想你…”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