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贞元七年,广陵城连日阴雨。在广陵城西有座院子里长了棵大槐树,树木粗壮,枝叶繁茂,遮盖了大半个院子,虽然细雨绵绵,可树下却没有一点雨丝透进来。
槐树下,院子的主人淳于棼正斜倚着石桌喝酒。他原是淮南军裨将,半年前因酒后失言触怒主帅,丢了官职,心中郁闷,便日日抱着酒壶排解心中烦闷。此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的有点多了,他不由得眼皮越来越沉,索性将空了大半的酒壶一搁,头抵着槐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间,忽有马蹄声踏破雨幕。他勉强睁眼,见两名身着紫袍的使者立在面前,衣摆上绣着细密的槐花纹,躬身道:“淳于郎军,我王有请。”淳于棼刚想发问,却觉身体轻得像一片树叶,双脚不由自主地跟着使者走向槐树——那粗可合抱的树干上,竟裂出一道朱漆门,门内雾气缭绕,看不清远处是什么情景。
他跨入门的时候,雾气骤然散开。眼前是条宽阔驿道,两侧碧树葱茏,枝头缀着紫色的奇花,香气漫过衣襟。使者引他上了匹青骢马,行约数十里,一座城池遥遥在望,城门上“大槐安国”四个金漆字,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城楼飞檐下的玉铃,在轻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入城时,百姓夹道相迎,衣饰皆锦绣,脸上满是笑意。不久,一行人行至皇宫前,只见朱门巍峨,玉阶蜿蜒,阶下数百侍卫持戟而立,甲胄映着日光,寒气森森。使者引他入殿,殿上君王头戴珠冠,身着绛纱龙袍,声音如钟磬相和:“寡人苏闻先生贤明,小女金枝公主年方十八,愿许配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淳于棼怔住了,有些手足无措。不等他回话,宫女已引他入偏殿更衣——绣金蟒袍裹身,玉冠压发,再抬眼时,后殿已燃遍红烛。金枝公主坐在镜前,霞帔垂落肩头,耳坠上的珍珠随呼吸轻晃,见他进来,回眸一笑,容貌明艳。
当夜宫中设宴,丝竹声里,舞姬翩跹。君王举杯又道:“南柯郡乃南疆要第,朕特命先生为南柯太守。”淳于棼起身谢恩。三日后,他携金枝公主赴任,随行的还有君王赏赐的数千兵卒与百余名官吏。
南柯郡距都城千里,一路行来,田畴连片,山川秀美。抵达郡城时,百姓早候在城外,见车驾跪地高呼。
此后,淳于棼执政南柯郡二十年,他勤于政务,兴修水利,奖励农耕,百姓安居乐业,都称他为青天。
二十年过去了,淳于棼的鬓角已染了白霜,二子一女也已长大——长子承袭了他的官职,次子学业有成,女儿嫁给了都城的王公之子。这些年,他数次被召回都城,君王赏赐的金银珠宝堆满了几间屋子,“南柯太守”的名声,在大槐安国无人不晓。
这一年秋天,淳于棼正在府中批公文,忽然,侍卫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启禀太守!檀萝国举兵来犯,已破了边境三城,离郡城只剩五十里了!”淳于棼大惊,急忙召集将士部署防御。可檀萝军骁勇善战,南柯守军节节败退,三日后,敌军便兵临城下。
淳于棼亲自登城督战,可檀萝军的攻势凶猛,城墙上的士兵越来越少,终于,城门被打破,敌军潮水般涌进来。
混乱中,淳于棼见一名檀萝将领举刀冲向金枝公主,他嘶吼着提剑冲过去,却被那将领反手一刀劈中胸口。剧痛传来的瞬间,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淳于棼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还倚在老槐树下,酒壶倒在石桌上。他揉了揉胸口,并没有伤口,再看那槐树树干上哪有什么朱漆门,只有树下一个湿漉漉的巨大蚁穴,几十只蚂蚁正忙忙碌碌都搬槐叶。他起身凑近蚁穴细看。穴口蜿蜒着深入地下,南边的槐枝上,还有个小点的蚁穴,几只蚂蚁正沿着枝桠爬上爬下。
“淳于叔叔,你在看蚂蚁搬家呢?”邻家孩童跑过来,指着大蚁穴笑道,“我们把这个叫‘槐安国’,旁边那个小的,我们叫它‘南柯郡’呀!”
淳于棼浑身一震,他蹲下身,看着蚂蚁忙忙碌碌,忽然明白了,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夫妻情深,不过是一场南柯梦。
这天以后,淳于棼看淡了功名,不再借酒消愁。他时常坐在槐树下,看蚂蚁搬食,听风吹槐叶。有人问他为何这般清闲,他只笑着指了指蚁穴:“看到它们,就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