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林深心情都很复杂。
直到下班他都还是浑浑噩噩。
开车去接菌菌的路上,遇到红灯,他轻微发呆。
根据借款日期,以及平时和鹿可可的一些闲聊推测,林深差不多已经捋清楚了那笔借款的来龙去脉。
大概是在他来到七年后之前的一个月。
醉鬼林深好不容易还完巨额欠债,他开始报复性堕落,几乎每晚上都出去吃宵夜,买醉。
才还完款,家里本就没有什么积蓄。
那时候他酗酒成性,再加上没有什么钱,他就逼鹿可可把给孩子存起来上幼儿园的钱拿出来用。鹿可可没同意,还被他打了。
没办法,他就在某个支付软件上借贷了几千块钱,用于吃喝。
钱就是那时候借的。
现在还上了。
林深刚刚在公司的时候就赶紧查了一下自己的征信,把所有的借贷都查清楚。
那确实是最后一笔。
还上就还上了,也是好事,这没什么好难受的。
林深浑浑噩噩头脑发懵,完全不是因为那笔现在才知晓的借款。
而是……合理性剥夺超额收入。
这次应该是巧合吧?
林深很想这样认为,但他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
他很清楚,是判决通知的追加惩罚生效了。
这次是遗漏的借贷,下次会是什么?
望着远处倒计时的信号灯,林深胸口有些闷。
“最低生活标准的收入吗?”他无意识喃喃。
也就是说无论以后他再怎么努力工作,最后到手的,每个月都只会有一千七左右。
荒唐。
林深轻微皱眉。
他不觉得这些钱真的能每个月都会被强制剥夺到维持家庭运行的最低标准。
现在挣的少,如果以后职位提升,资历提升,或者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机会。
挣七八千或者一两万的时候,那还能怎么剥夺?
钱总不能会凭空消失吧?
对于钱才到手就没剩多少这个事实,林深心里有些怨气。
自然有些不服气,不信邪。
今天鹿可可没有加班,林深先去把女儿接上再去接鹿可可。
像往常一样,菌菌在车上讲着今天在幼儿园里的经历,滔滔不绝。
林深少有的没搭腔,他怕自己的语气会不自觉带上心里的烦躁和郁闷,这种时候就尽量少说话。
好在菌菌也不会觉得他这是冷淡,自顾自讲了一路,毫不影响。
路口拐弯右行。
前面不远处就是鹿可可所在的短剧承制公司。
“我看到妈妈啦!”菌菌扒着车窗,兴奋道。
林深也看到了。
鹿可可一身职业装,乖乖站在路边,在见到车子后,她脸上展露出很自然的笑容。
林深注意着后方来车,靠右停靠。
车子停稳。
咔嗒一响,车门解锁后,鹿可可上到副驾驶。
“妈妈!”一上车菌菌就很有活力地叫她。
“恩,怎么了?”鹿可可系好安全带,侧头问。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菌菌龇牙笑,小奶牙像贝壳一样乳白乳白的。
鹿可可轻轻笑了声,看向林深:“辛苦了。”她小声又轻柔地说。
“有什么辛苦的,傻。”林深带着笑意小声说,没看她,注意着后视镜,缓缓启动车辆。
回到家,夫妻俩去做菜做饭。
林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切菜的时候还不小心切到了手,流了血。
小小的伤口把鹿可可急坏了,赶紧去拿创可贴。
清洁伤口,贴上。
“饭菜我来做吧,你这样也碰不了水。”鹿可可一边替他贴,一边说。
“给你添麻烦了。”林深心思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状态不对。
鹿可可没注意到,只是看着他指头上的创可贴,轻轻摩挲,嘴角带着幸福的笑意,她柔声:“上次你替我贴,这次换我给你贴。”
闻言。
林深稍微回过些神来,轻轻笑了。
后续他还想继续打下手,但是鹿可可没让,并且把他从厨房里推出来,让他到客厅坐一会儿。
吃饭时候,菌菌注意到林深手指上的创可贴,问是怎么了。
林深如实说,切菜不小心切到手,菌菌大惊失色,好像是什么多严重的事,拉起他的手,小心给他呼呼。
“呼呼就不痛了,呼呼就好了……”她一边吹气,一边碎碎念。
林深嘴角带着笑意,但片刻后,连同慢慢抽回的手一起,他眼神收回,敛下,掩饰眼底的愧色。
“谢谢菌菌,爸爸好多了。”他这样说一句,端起碗,埋头吃饭。
夜晚。
浑浑噩噩的林深凭着生活惯性,接洗脚水到床边,等鹿可可。
哄睡菌菌,鹿可可从次卧出来。
进到主卧的时候,他看到林深蹲在老位置,等着她洗脚。
鹿可可过去,坐在床边。
林深好像这时才注意到,他抬眼看向鹿可可,展露出笑容,问:“菌菌睡了吗?”
鹿可可就这样从上往下看着他,静静的,没说话。
林深:“怎么了?”
鹿可可:“这应该是我问你,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眉眼轻微低垂,很担心。
林深心虚收回视线,替鹿可可把拖鞋从脚上拿掉,“我能有什么事。”
鹿可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她问。
林深:“都说了没……”
还没说完,鹿可可再次开口:“你手还贴着创可贴,你真的还要给我洗脚吗?”
这时,林深顿住手,他意识到自己犯了蠢。
“不好意思,我忘了。”他笑着,抬头。
对上的却是鹿可可隐隐发红的眼眶。
他心里咯噔一下。
鹿可可就那样自上而下伸出手,轻轻捧住林深的脸,满是担忧的目光在他面庞上徘徊。
“晚饭时候我就感觉你有心事,我们不是夫妻吗?我是你老婆,你有事可以和我说呀。”
林深想开口,喉咙莫名哽了一下。
见他还是不说。
鹿可可突然想起什么,于忧愁中展露出一些喜色,她收回手,拿出手机。
戳戳点点后,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林深。
林深看去。
那是工资到账的消息。
鹿可可笑着对他说,“孙姐说了,下个月还会再高一些。”
她把这个好消息说出来,希望林深也能开心开心。
林深数了数,一个月工资都快九千块钱了,已经很高了。
他很想陪着鹿可可一起高兴,可笑容怎么也挤不出来。
不想用一张苦脸扫了鹿可可的兴,他只好敛下视线,勉强挤出一个不算是笑的笑容,“真好。”
敷衍附和。
下一刻。
鹿可可放下手机,从床边站起来,她轻轻拉了林深一下,让他起来,然后与他调换位置,轻轻按压肩膀,使他坐到床边。
林深整个人都在状况外,本来就浑浑噩噩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直到鹿可可把他的脚放进盆里,感受到热水,他才问:“你这是干什么?”
蹲在洗脚盆前的鹿可可一边替他洗脚,一边回答:“你累了,我给你洗脚。”
“不用,我不累。”林深说着,想把脚抽出来,却被鹿可可按住。
她抬头,“让我给你洗一次吧。”眼里有点小哀求。
这个角度下的她格外好看。
林深垂着眸子俯视她,嘴唇张合几次后,轻轻叹了声,“行吧,就这一次。”
得到允许,鹿可可对他笑了笑,低下头认真给他洗。
柔软的小手,摩擦他有些粗糙的脚底。
安静的卧室内。
时不时响起水声。
两人沉默着。
直到溢出眼眶的泪啪嗒一声掉进水盆。
林深注意到,水面上时不时绽开小小的水花。
纵使鹿可可低着头看不到脸,林深也只看——她哭了。
“怎么了?”他问。
鹿可可没抬头,只是抽抽鼻子。
缓了片刻她才开口,“林深,我害怕。”她称呼了他的全名,声音很闷。
林深:“怕……什么?”他问。
鹿可可肩膀轻微颤抖,“我好怕你又要全部一个人扛,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好怕。”
眼泪扑簌簌掉落在水盆里。
林深愣住了。
“小鹿,我……”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鹿可可抬起头,湿润的泪痕在灯光照射下变得更加显眼。
但让林深心痛的,是那有些发红的眼睛,以及她哽咽的样子。
“你和我说,求你了,不管什么事,可以吗?”她隐着哭腔,尽可能把话说清楚。
林深抿抿唇,不知何时紧绷的肩膀松开,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小鹿,我也发工资了,有五千多。”
说着,他伸出手,替鹿可可擦拭泪痕。
鹿可可认真听他讲,就这样仰着脸,任由他擦拭。
林深继续道:“不过,我欠了钱。”
听到这里,鹿可可心里一紧,“欠了多少?我们要还多久?”
她说的是我们。
林深鼻腔莫名发酸,他轻轻笑了笑,“欠了几千块,已经还清了。”
鹿可可适才悬起的心落下,她问:“那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林深垂下视线,却没看她,“这个月我到手的工资……只有一千七。”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感到一阵羞愧。
大环境使然,很多男生从小就被教育不能比异性差,尤其是在经济收入方面。
谈恋爱了,外出约会吃饭,只要不是特别贵,一些小零小碎的消费都要主动付钱埋单,要大度要大气。
结婚了,工资也必须比另一半高,要有能力,老婆才不会跟别人跑。
无论是长辈,还是大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明里暗里都是这样。
好像是铁律一般,如果做不到,就会被打上窝囊废的标签。
不光别人这样认为,当自己确实不如另一半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林深其实还算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虽然他也被刻上了这样的思想钢印,但他不会为此感到自卑。
他会凭借自己的努力,多赚钱,多上进,多给家里做贡献,牟足了劲提升自己的价值。
他足够坚韧。
但再坚韧也是有极限的。
他现在就相当于被宣判了,自己以后没有任何的上升空间,无论再怎么拼命,再怎么努力,他每个月能带回家里的,就只有一千七……
就算没有人说他。
他也会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一句废物。
特别是看到贴心的女儿,还有温柔的老婆。
他就无比愧疚。
下午还在公司里的时候,他就在想——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要给他一个来到七年后补偿妻女的机会,却还要剥夺他补偿的能力?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又或许只是短暂的几秒。
林深一直没敢看鹿可可,他终于忍受不了安静,自嘲地开口:“小鹿,我是不是很没用?”
鹿可可皱眉,不悦,“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说完,她安慰道:“这个月是要还款,再说一千七也不少了。”
她好像不怎么会安慰人,听她说这话,林深想笑,苦笑:“多吗?”
说完,他看向鹿可可,看进她眼眸深处,“如果我以后每个月最多都只能往家里拿一千七,你会觉得还多吗?”
连林深自己都没察觉,在说出实话的时候,他语气里带着怒气。
虽然是对鹿可可说话,但怒气与她无关。
那是林深的不甘,是烦躁,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的迷茫。
他在为自己感到懊恼,甚至可以说,他很烦现在的自己。
鹿可可:“你怎么能否定自己的未来?”
“不是否定!”林深突然炸毛,拔高音量,“我以后就是赚不到钱,我就是一个没本事的人,我是个窝囊废!”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了。
望着鹿可可呆愣的表情。
“抱歉,吓到你了,”他移开视线,“是我激动了。”
真是差劲。
没什么本事就算了,还对着关心自己的老婆无能狂怒。
林深没有一点脸面再看向鹿可可。
“就算你一分钱都拿不回来,那又怎么了?”
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鹿可可站起来了。
林深侧着脑袋,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是我想和你说,生活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
“很多你现在能凭着脑子发热说出来的话,在长时间失去物质基础后,全都会自行瓦解。”
“你能赚钱,我不能。时间久了,很多东西都会发生改变……包括感情。”
林深说得比较隐晦。
沉默片刻。
鹿可可问他,“那你觉得当初我和你在一起是看上了你的钱是吗?”
林深没说话。
他知道鹿可可现在是感性压制了理性,很多事情她想不明白,或者说还没来得及仔细去想。
等冷静下来她自己会懂。
就这样僵持着。
林深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这段时间所付出的可笑努力。
还以为终于能弥补些什么了。
结果却……
小丑一个。
林深也不知道怎么琢磨的,他脑子也没多清醒,无意识说出这样一句话,“你要是没跟着我就好了,要是换了别人……”
还没说完,很突然的,鹿可可把他推倒在床上。
林深这时才看到她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
她这是……生气了?
在他愣神的时候。
鹿可可很迅速地解开他衣服扣子。
林深反应过来,想制止她:“你这是干什么?”
鹿可可不顾他的阻止,“我现在要和你生孩子。”
“小鹿,你在说什……”
话还没说完,就被鹿可可很强势地用嘴堵住,然后彻底压到身上。
在夜晚的喘息中,林深想叫停,却被鹿可可用力地咬了下嘴唇,有些疼。
“我讨厌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闭嘴,现在多感受感受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