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由未央开启的通道,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熟悉的灰蓝色魂雾变得稀薄,远处那由万年魂玉铺就的静修平台已然在望。
平台之上,一道炽烈如火的红裙身影静立着,仿佛早已感知到他的到来。
那是陈诺。
然而,在踏上前往静修平台的路途之前,严瑾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月魂洞天另一个方向——那里,是洞天内模拟外界城镇所化的“严府”所在。
记忆的彻底复苏,让“家”这个字眼带着千钧重量,狠狠撞在他的心头。
父亲严宽的教导声,母亲温柔的叮咛,姐姐严芊芊看似嫌弃实则关切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数年离别,生死两茫,他何其渴望立刻冲回那座府邸,确认家人的安好。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袖中的拳头攥紧。
但是……
他脑海中紧接着浮现的,是星骸古墟中崩灭的星辰庇护所,是天宿星君那冷漠无情的“留全尸”,是人魂陈渔苍白而坚定的脸庞,是地魂决绝自爆时那一声“走”,是星主意志消散前关于“浩劫”与“窃道者”的沉重嘱托。
星主三魂若不齐聚,白玉京的阴谋便可能得逞,那潜伏的浩劫便无人能挡。届时,莫说这月魂洞天,便是整个下界,诸天万界,都可能沦为废墟。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天魂,是拼图中最关键的一块!
理智与情感在内心疯狂撕扯。
一边是失而复得的骨肉至亲,一边是关乎亿万生灵的宿命责任。
白漪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能感受到小师弟身上传来的剧烈情绪波动,但她没有出声打扰。这是他自己必须做出的抉择。
片刻的挣扎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严瑾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热泪被他强行逼回,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决定,声音低沉而沙哑:
“三师姐……我们先去找陈诺。”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将那份汹涌的亲情暂时压下,锁回心底最深处。
宿命当前,私情暂缓。 找到天魂,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才是对所有人,包括家人,最长远的负责。
白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微微颔首:“好。”
两人身形一动,化作流光,径直落在了静修平台之上。
红裙摇曳,陈诺转过身来。
她的容颜依旧明媚,但那双眸子已与三年前截然不同,其中沉淀着星辰生灭的浩瀚与梦道轮回的沧桑。
她看着严瑾,眼神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也预料到他的选择。
“你来了。”陈诺的声音空灵而平静,没有了少女时的跳脱,多了几分淡然与通透。
“诺诺,是我来晚了。”
严瑾看着她,心情复杂。
眼前的女子,既是与他互生情愫的陈诺,更是星主三魂之一,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
“你的气息……看来天魂碎片已尽数回归。”
陈诺微微颔首:“幸得商姐姐相助,已初步融合。我能感觉到,人魂与地魂在上界,状态已趋于稳定,但……她们在呼唤完整的归一。”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严瑾,看到了他内心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情感波澜,轻声道:“你方才……是想先去严府吧。”
严瑾沉默,没有否认。
“抉择并无对错。”陈诺语气依旧平静。
“聚齐三魂,对抗白玉京,终结这场跨越万古的阴谋,同样是为了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包括严府,包括这月魂洞天。”
她抬起手,掌心之中,那枚由长公主陈渔留下的“星钥晶石”浮现而出,此刻正散发着柔和而持续的星辉,与陈诺自身的天魂本源交相辉映。
“我能通过它,更清晰地感应到人魂与地魂的方位。但想要跨越仙凡壁垒,进行稳定的接引乃至最终的融合,需要准备,也需要时机。”
陈诺看向严瑾,“而在那之前,严瑾,你需要真正‘完整’地回来。不仅仅是记忆,还有你在此地留下的……因果。”
静修平台上,灰蓝色的魂雾无声流淌,仿佛时光的尘埃,落在两人之间。
陈诺的话语平静而理智,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人和计划。
她看着严瑾,那双曾映着少女狡黠与炽热爱恋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星辰般的浩瀚与疏离。
严瑾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而沉闷。
记忆的完全回归,不仅带回了亲情挚友,也带回了与陈诺之间那段清晰无比、真挚热烈的过往。
他记得在皇城街巷,她红衣似火,巧笑嫣然,拽着他的衣袖非要他买糖人;
他记得在月下荷塘,她脸颊微红,眸光如水,笨拙而真诚地表达着心意;
他记得在危机时刻,她不顾自身,毅然挡在他身前的那份决绝……
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画面,与眼前这位气息渊深、言语间只剩下“星主”、“三魂”、“融合”的清冷女子,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她还是陈诺,容颜未改,甚至因天魂圆满而更添几分神韵。但她又不是他记忆里那个会哭会笑、会撒娇会使小性子的陈诺了。
“诺诺……”严瑾下意识地唤出了这个曾经的昵称,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和艰涩,“我们……或许可以稍后再谈这些。你……还好吗?”
他试图越过那层身份的壁垒,去触碰那个或许还存在的、真实的她。
陈诺的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但涟漪很快便消散无踪。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严瑾过于复杂的凝视,语气依旧平淡:
“我很好。天魂归位,灵台清明,过往种种,皆如云烟过眼。严瑾,你我皆知,如今已非沉溺私情之时。星主宿命和白玉京之患方是首要。”
她的话语像是一盆冰水,浇熄了严瑾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明明记得一切,却选择将那些情感归类为“云烟过眼”。
严瑾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是啊,他是戮天魔尊转世,背负着墨山的传承与前世未尽的因果;
她是星主天魂,承载着应对浩劫、聚魂归一的宿命。
他们都被巨大的身份和责任推着,走上了这条看似交集,实则已然平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