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第二个、第三个工人走了过来,大多是一些家里等米下锅,或者像常建中一样对工厂早已失望的年轻工人。
他们的问题都大同小异,而李向东耐心而肯定的回答,以及那堆实实在在的现金,不断消磨着人们的犹豫。
等到以王师傅为首的那批“顽固派”发现不对劲,吃完午饭赶回来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又惊又怒!
李向东的桌子前,竟然已经排起了一支十几人的队伍!
而且后面还有人在不断加入!
“你们在干什么!!”王师傅气得脸色铁青,一个箭步冲过去,对着排队的人怒吼,“还有没有点骨气!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团结一致,坚决不转岗的吗?都排在这干什么?散了!都给我散了!”
他试图去拉扯排在前头的人,但一个看似三十多岁,性格泼辣的大姨猛地一甩胳膊,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王老蔫儿!你喊什么喊!人家同志说了,越早签字越能分到好工作!你们爷几个光棍一条,靠着厂里混日子能熬,我们可熬不起!家里孩子老人等着吃饭呢!你别挡着大家伙儿奔前途!”
“就是啊,王师傅,”另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工也怯怯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哀求,“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这当场就能拿现钱……我……我也是没法子啊……”
“你们这是背叛!是软弱!”王师傅气得浑身发抖。
“背叛?厂子都要没了,工资都发不出了,跟谁讲背叛?谁给我们发工资谁才是东家!”大姨的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许多人的现实痛处。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原本看似铁板一块的“抗争阵营”瞬间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现实的生存压力、对稍好岗位的期盼,以及“法不责众”效应下不断加入排队队伍的人群,彻底瓦解了王师傅等人试图维持的“团结”局面。
劝说变成了争吵,争吵中夹杂着无奈、怨气和一丝拿到钱的期盼。
场面虽然混乱,但那支排在现金桌前的队伍,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稳固了。
李向东和白飞对视一眼,知道,最关键的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当天李向东按照陈默的意思,只带了2万块钱现金,最后也只解决了二百多人拖欠的工资。
因为耽误了一上午,所以现在的时间也正好是晚上5点多了,也已经到了下班点。
李向东当即起身,朗声道:“各位工友同志,已经到了下班点了,明天早上8点,我们还会来,有转岗需求的明天在来吧。”
说完,也不管周围哄然炸开的人群,收拾东西,转身跟白飞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陈默早就跟李向东交代过,第一天,就是要让很多已经下定决心转岗的人拿不到工资。
一切还要等第二天才能见真章。
红卫厂的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表情复杂,懊恼、庆幸、疑惑交织在一起。
不少人捶胸顿足,后悔自己动作慢了,没能赶上今天的登记。
但好在,那位姓李的工作人员留下了明白话,明天早上八点还会再来。
有了这个盼头,众人聚在一起议论了一阵子,猜测着明天的情形,交流着各自听来的小道消息,终究还是带着满腹的心事,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家去了。
人群渐渐散去,空地上只留下些凌乱的脚印和窃窃私语后的余音。
吕雅丽一整天心里都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早上听说王师傅要带头闹事,她心里就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乱子,没敢跟着起哄。
下午风向突变,大家又像潮水般涌向那个临时搭起的桌子,争抢着登记转岗,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家里的情况她最清楚,妹妹的学费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
如果能早点找到新工作,哪怕是社区服务这类收入不高的岗位,至少能让妹妹继续把书读下去。
可是……她除了在织机前穿筘接线,还会什么呢?
她害怕填了那张表,离开熟悉了这么多年的岗位,到了新环境万一做不好,岂不是连最后一点指望都没了?
就这么纠结着、犹豫着,眼看着队伍越来越短,直到李向东宣布明天再来,她终究是没能挪动脚步。
她轻轻叹了口气,顺着稀疏的人流,低着头默默朝厂外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添了几分孤寂。
“小丽!雅丽!等等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吕雅丽回头,看到好朋友李萍萍正小跑着追上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神情。
“萍萍?你没回家啊?”吕雅丽停下脚步。
李萍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神神秘秘地拉住她的胳膊,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她们,便用力将吕雅丽拉到了厂房侧面一个僻静的角落。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吕雅丽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紧张。
李萍萍再次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问道:“小丽,你今天去排队登记转岗了吗?”
吕雅丽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困惑:“没有……我还没想好,就没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萍萍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宣布一个天大的秘密,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明天一早,什么都别想,赶紧去!看看他们最后给你的,是不是跟大家一样的转岗申请!”
“什么意思?”吕雅丽心里咯噔一下,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难道还有别的?”
“嗯!”李萍萍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闪着光,“我跟你说,我今天去的时候,刚报上名字,那个登记的人看了一下本子,就跟我说,我的工龄情况有点特殊,需要到旁边核对一下档案。我当时心里直打鼓,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或者是工龄算错了影响拿钱。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跟着旁边一个看起来挺精神的小伙子,进了那边那个平时放杂物的空办公室。他客客气气地,让我坐,然后……他拿出来让我签的,根本不是什么转岗申请,是返聘合同!”
“返聘?!”吕雅丽差点惊呼出声,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李萍萍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急得直跺脚:“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
吕雅丽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点头,李萍萍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