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明白了。那我们就自己去准备了。”李向东不再多言,既然已经打过招呼,行动便是。
他转身走出厂长办公室,回到小轿车旁,对白飞说:“白哥,咱们就在办公楼门口支张桌子吧。郭厂长说不管,让咱们自己弄。”
白飞是个话不多的行动派,点了点头:“行。”他利落地下车,跟着李向东近厂子的办公区搬出一个桌子跟两把椅子。
根据李向东的意思,就摆放在办公楼一口门口摆开了阵势,很是显眼。
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转岗同意书,跟他早就拿到的员工名录放在了一起。
这个举动,立刻吸引了一些外围工人的注意,纷纷投来好奇、疑惑乃至警惕的目光。
那个正在激昂演讲的“王师傅”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演讲的声调不自觉地低了下去,频频向这边张望。
人群开始出现一些骚动和窃窃私语。
李向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抱臂而立,面色始终平静如水的白飞,心里踏实了不少。
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弯下腰,拉开了沉甸甸的帆布包的拉链。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围观者,包括楼上的郭和平都瞳孔一缩的动作。
—他直接将帆布包提起,将里面一捆捆用牛皮纸带扎好的、崭新的十元“大团结”钞票,“哗啦”一下,全都倒在了桌子上!
崭新的钞票堆成了一个小堆,在并不明亮的日光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原本喧闹的空地,霎时间安静了不少。
几乎所有工人的目光,都被那堆实实在在的现金牢牢吸引住了。
之前那种同仇敌忾的集体气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堆大团结撕开了一道口子!
李向东没有使用喇叭,只是用比平常说话稍高一些,但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的音量,清晰地宣布:“有自愿转岗需求的工友,可以过来登记,现场结清拖欠工资。”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人群中瞬间泛起了一阵明显的骚动。
窃窃私语声陡然增大,许多人的目光在慷慨激昂的王师傅和那桌诱人的现金之间来回摇摆。
站在高处的王师傅心里一急,立刻举起大喇叭,声音拔得更高,试图压过这不安的躁动:“工友们!不要被眼前这点小钱迷惑了!我们要团结!坚持就是胜利!绝不能签这个字!一旦签了,我们的工龄、我们的身份就都没了!大家不要上当!”
大喇叭的音量确实暂时盖过了骚动,人群中那些蠢蠢欲动的脚步又迟疑地缩了回去。
毕竟,“铁饭碗”的观念根深蒂固,对未知的恐惧,以及群体中“不愿当出头鸟”的心理,让大多数人选择了继续观望。
李向东见状,也不着急,更没有任何进一步鼓动的言辞。
他只是重新坐回椅子,和白飞一样,面色平静地等待着。
既然火种已经埋下,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现实去发酵。
这一等,就从清晨等到了日头高挂,临近中午。
厂子虽然半停产,但毕竟没有正式宣布解散,中午食堂依旧提供简单的饭食。
工人们渐渐散去吃饭,原本密集的人群变得稀疏。
白飞早就出去买回了午饭,和李向东两人就在桌子旁吃起来。
这期间,三三两两吃完饭或压根没去吃饭的工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溜达到办公楼附近,假装路过,实则眼睛不停地瞟向那张桌子和桌上的钞票,眼神复杂。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这时,一个二十出头、脸上带着些痘疤痕迹的年轻工人,低着头,犹犹豫豫地蹭了过来。
正是常建中,他飞快地东张西望了一下,确实有人注意到他,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像之前那样上来阻拦或指责。
或许,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常建中鼓起勇气,凑到桌前,声音很小,几乎像耳语:“同……同志,签了这个转岗同意书,就……就真能当场拿到所有拖欠的工资吗?”
“当然!”李向东放下筷子,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常建中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又试探着问:“那……这个转岗,能自己挑想去哪儿吗?”
“不可以。”李向东摇了摇头,但话锋随即一转,抛出了一个关键信息,“不过,你可以在同意书的备注栏里,写下你期望的单位或者工作类型。街道那边岗位也分好赖,我们会按照登记的顺序,优先向用工单位推荐。也就是说,越早签字的,满足意愿分到好岗位的机会就越大。”
常建中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真的?!优先推荐?”他急切地确认,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些。
“千真万确!”李向东肯定地点头。
李向东敏锐地注意到,从常建中靠近开始,周围看似散漫的工人们都不动声色地围拢过来了一些。
他和常建中的对话,尤其是“越早登记,越优先分配好工作”的信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围观的人群中传递开来,并且很快在口耳相传中变了形,最终演变成更具诱惑力的版本。
“早签字能先挑好工作!去晚了就只能扫大街了!”
常建中心里那点对纺织厂本就微弱的留恋,此刻被“优先选择”和“早日解脱”的预期冲得七零八落。
他不再犹豫,抓起笔就在转岗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李向东将一沓“大团结”递到他手里时,他手指微颤地仔细数了一遍,三个月工资,一分不差!
“常建中同志,手续办完了。从现在起,你就不用再来厂里上班了。因为你是最先把握机会的,相信很快就会有通知,让你去新岗位报道。”李向东公事公办地说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解脱感瞬间涌上常建中心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便将钱紧紧揣进怀里,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他早已厌倦的地方。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并且亲眼看到他真金白银地拿走了钱,局面瞬间被打破了!
就像堤坝上出现了第一个蚁穴,水流开始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