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亦雪不是不懂事的性子,她只是……只是觉得日子刚好起来,一家人能常常在一起,他突然又要出远门,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她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捏了捏安安胖乎乎的小手,轻声说:“我知道是正事。就是……这次要去多久?和谁一起去?危不危险?”
最后一句,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这年头出远门,尤其是去那么远的南方,在她看来总归是让人放心不下的。
“放心吧,”陈默理解她的担忧,语气更缓了些,“这次不是一个人,我和思源一起。那小子比我还兴奋,连飞机票都搞掂了。”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估计快去快回,连来带去,顺利的话也就十天左右。现在全国都开始扫黑除恶了,那边也不是龙潭虎穴。我尽量找机会给你打个电话报平安。”
“飞机?”温亦雪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惊讶地抬起头。
在她的认知里,那是一种离日常生活非常遥远的东西。“怎么想起坐那个?而且……”
而且安不安全啊?这话她没直接问出口,但眼神里的疑问很明显。
陈默笑了笑,解释道:“是思源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坐飞机的介绍信,兴致高得很,非要体验一把。我想着也好,坐飞机快,能节省不少时间,早点回来陪你和孩子。”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吧,现在能坐飞机的都不是一般人,安全得很。”
听到有陆思源同行,而且是为了早点回来,温亦雪心里的担忧稍稍减轻了一些,只是细细叮嘱:“不管怎样,出门在外,一切小心。钱物要放好,别和人起争执,办完事就早点回来。佳浩要是知道你又出差,肯定又要念叨好几天。”
“嗯,我知道。”陈默心里暖融融的,这种被人牵挂的感觉很好。
夫妻俩又低声说了会儿体己话,主要是陈默在安抚温亦雪的情绪,并交代一些他离家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夜色渐深,屋外春风拂过院中的老槐树,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屋内灯光温馨,孩童呓语呢喃。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色微蒙,白飞将黑色皇冠停在胡同口。
陈默拎着一个简洁的旅行袋,走出门,便转身利落地上了车。
车上,陆思源早已等候多时,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看似低调但用料考究的薄呢外套,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走走走,坐飞机去。”
车子一路驶向位于东北郊的首都机场1号航站楼。
这座1958年建成的航站楼,在八十年代初是中国连接世界与各地的空中门户,虽然后世看来规模不大,但当时已颇具气势。
清晨的机场广场远不如后世喧嚣,旅客稀稀落落,行色匆匆的人们都穿着体面,几乎看不见普通百姓装扮的。
这时候车能直接停在航站楼正门口。
墙体上巨大的cAAc标识异常醒目。
陈默都不免多看了几眼,他也没见过81年的首都机场。
一切都需要介绍信开路,从进入候机区域到办理值机手续,陆思源掏出的那两份公函般的介绍信被查验了好几次。
所谓的“值机柜台”也很简易,工作人员手工核对名单、填写单据,行李称重后贴上标签,整个过程缓慢而带有一种计划经济时代特有的郑重感。
通过简单的安检,进入候机厅。
厅内设施朴素,硬质的塑料连排座椅,墙壁上挂着宣传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清洁剂的味道。
陆思源好奇地东张西望,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当陈默与陆思源跟着人群走进81年常用的飞机机型伊尔-18涡轮螺旋桨飞机时。
饶是陈默见多识广,也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机舱内部的环境……简直是一言难尽。
这架苏制飞机机舱低矮狭窄,设施明显陈旧,座椅的绒布面有些地方已经磨得发亮,虽然收拾得还算干净,但那种混合了机油、皮革和烟草的独特气味,以及设备陈旧带来的压迫感,与后世宽敞明亮的空客、波音机舱天差地别。
不过,还好这个时候就有空姐了,穿着统一制服、服务规范的空乘人员,此时应该称为“民航服务员”,态度还算温和,比后世的态度要好很多,这个时候空姐可是高薪职业。
陆思源抢着坐了靠窗的位置,透过小小的舷窗向外看。
飞机启动引擎,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震耳欲聋,机身也开始剧烈颤抖。
随着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抬头、离地,强烈的超重感袭来,陆思源原本兴奋的笑容僵住了,紧张的手心直冒汗,手指死死抓着座椅扶手。
飞行过程中稍有气流,飞机出现一点颠簸,他就脸色发白,格外紧张,中途甚至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幸好最后憋回去了,这个时候可没有塑料袋给他吐。
陈默看着他这副模样,内心很是无语,闭目养神,尽量忽略噪音和颠簸。
他心想:就这熊样,还心心念念想着要坐飞机体验?真是花钱买罪受。舒舒服服的软卧包厢不香吗?
陈默不是很能理解陆思源这种对“新奇事物”近乎执念的追求。
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中途在某地经停了一次,飞机终于颠簸着降落在广市的机场上。
舱门打开,湿热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
陆思源面色苍白,两腿发软,走路都有些不利索,几乎是跟着人流飘下了飞机。
他看着身边跟没事儿人一样,还顺手帮空乘扶了一下他的陈默,缓了好一会儿,才用带着虚脱的口气,很是奇怪地问:
“小默……你,你真是第一次坐飞机?”
“是啊。”陈默坦然回答。他这辈子的确是第一次。
陆思源完全不能理解陈默的淡定,追问道:“那……那你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
陈默耸了耸肩,随口敷衍道:“可能是我身体好吧,适应能力强。”
陆思源听了这个答案,更是无语凝噎,只能有气无力地白了陈默一眼,在心底默默吐槽:这跟身体好有啥关系?
陆思源一边揉着还在发晕的脑袋,一边下定决心,下次……下次如果再出远门,他一定老老实实选择火车!
这飞天的罪,他是再也不想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