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阁的陈婉被如同死狗般拖入天牢最深处的诏狱,凄厉的哭嚎诅咒很快被沉重的铁门隔绝。椒房殿的惊涛骇浪似乎暂时平息,但那股令人窒息的阴霾,却如同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寒潭殿。
这里的死寂与阴冷,比往日更甚。看守的龙影卫如同冰冷的石雕,对殿内偶尔传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呓语充耳不闻。殿内那扇狭小的气窗透进来的光线,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翳。
董玉漱蜷缩在墙角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破絮上,身上裹着那件单薄的灰色罪妇布衣,早已污秽不堪。她头发枯槁如乱草,脸上蜡黄枯槁,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和脏污的泪痕。昔日精心保养的双手,指甲断裂剥落,指尖因冻疮和反复抠挖墙角而红肿溃烂,流着脓血。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那是春莺被拖走前,拼死从送来的粗粝饭食里省下藏起来的、半个早已干瘪发霉、长满绿色霉斑的……红薯。
“陈婉……贱人……活该……哈哈哈……”她神经质地用溃烂的指尖抠挖着霉薯上绿色的绒毛,发出嘶哑诡异的笑声,“想利用本宫……栽赃……做梦……本宫要出去……本宫要看着你们……都死……”
她的精神早已在绝望、怨恨和寒潭殿的阴冷侵蚀下彻底崩溃,时而清醒,时而癫狂。陈婉事发被拿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残存的理智。她一会儿咒骂云舒,一会儿诅咒陈婉,一会儿又抱着那半块霉薯,如同抱着稀世珍宝,喃喃自语:“薯……神薯……吃了它……本宫就能出去了……像云舒一样……掌控地脉……做皇后……”
就在这时,殿门下方寸的送饭口被拉开,一个冰冷的粗陶碗和一罐浑浊的冷水被塞了进来。
董玉漱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如同饿狼看到了猎物!她不是看那粗粝的饭食,而是死死盯住了送饭口缝隙外,那一闪而过的、看守太监靴子边缘沾着的一点新鲜的、湿润的……黄泥!
新鲜的黄泥!外面……有人来过!是陈婉的人?!还是……送“证据”的人?!
巨大的刺激让她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她猛地扑到门边,用溃烂的手掌疯狂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声音嘶哑尖利如同夜枭:
“来人!来人啊!本宫有证据!本宫有玄诚子和云舒勾结谋害先帝的铁证!就埋在墙根底下!快放本宫出去!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告发!告发——!!”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尖叫,用头撞着门板,发出“咚咚”的闷响,额角很快便红肿破皮,鲜血混着污垢流下,状若疯魔。
然而,殿门外一片死寂。看守太监冰冷刻板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罪妇董氏,再敢喧哗,饿你三天!”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本宫!本宫是贵妃!本宫有证据!证据——!!”董玉漱的尖叫更加凄厉绝望。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抓住的救命稻草!她不能就这样烂死在这里!
她猛地转身,如同疯狗般扑向墙角!就是那里!那个被她挖开又填埋好的墙洞!证据!她的证据就埋在那里!
“证据……本宫的证据……”她嘶哑地念叨着,溃烂的双手如同铁爪,疯狂地抠挖着那块曾经松动的青砖!指甲在坚硬的砖石上崩断,鲜血混着黑泥涌出,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最后一丝翻盘的疯狂念头支撑着她!
“噗嗤!” 那块青砖再次被她硬生生撬开!露出下面潮湿冰冷的黑泥!
董玉漱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她不顾一切地将手伸进那冰冷的泥洞里,疯狂地掏挖着!污泥沾满了她的手臂,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找到了!本宫找到了!哈哈哈!”她发出一声狂喜的嘶吼,猛地从泥洞中抓出一物!
那正是她之前埋进去的——那块沾染着深褐色污迹、散发着陈腐血腥和淤泥恶臭的灰色布片!
她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那块肮脏恶臭的布片紧紧贴在胸口,枯槁的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胜利般的狂笑:“玄诚子的道袍!云舒的秘密!本宫……本宫要出去了!本宫……”
狂喜的嘶喊戛然而止!
董玉漱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她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只见那块紧贴着她心口的肮脏布片上,那深褐色的污迹,此刻正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无数细如发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色丝线,正从污迹中疯狂钻出,如同贪婪的毒蛇,瞬间刺破了她单薄的布衣和溃烂的皮肤,深深扎进了她的皮肉之中!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董玉漱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抽搐起来!手中的霉薯和布片同时脱手,滚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她双手死死抓向自己的胸口,指甲深深抠进皮肉,却无法阻止那些幽绿丝线在她皮肤下疯狂蔓延!剧烈的灼痛和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她的眼睛瞪大到极致,眼珠暴突,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毒……是毒……”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在地上疯狂扭动翻滚,撞翻了破旧的桌椅,带倒了粗陶水罐!浑浊的冷水泼了一地!
“救……救命……”她朝着紧闭的殿门伸出手,溃烂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如同索命的厉鬼。然而,门外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惨嚎在空旷破败的殿内回荡,如同鬼哭。
幽绿色的丝线迅速蔓延至她的脖颈、脸颊!她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的虫豸在蠕动!她的意识在剧痛和麻痹中迅速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只有无边的冰冷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涣散的目光,似乎瞥见了地上那半块滚落在一旁、长满绿色霉斑的干瘪红薯。那霉斑……似乎和她胸口钻出的幽绿丝线……颜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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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章 寒潭薯烬(下)
寒潭殿内的凄厉惨嚎和撞击声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最终渐渐微弱下去,化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殿门外,两名如同石雕般的龙影卫守卫,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仿佛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与这冰冷的宫墙无关。
直到那“嗬嗬”声也彻底消失,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又过了许久,其中一名守卫才如同接到指令般,动作僵硬地从腰间取下一串沉重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沉重的机括转动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殿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腐臭味和某种阴冷的怨毒气息,如同压抑了许久的毒瘴,猛地从门缝中汹涌而出!守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眉头紧锁。
借着门口透入的、惨淡的天光,殿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桌椅翻倒,粗陶水罐的碎片和浑浊的污水混合着黑泥泼洒一地。墙角那堆破絮凌乱不堪,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和污秽。
而在那片狼藉的正中央,董玉漱以一种极其扭曲诡异的姿势蜷缩着。她身上那件灰色的罪妇布衣被撕扯得破烂,露出胸口和脖颈处大片溃烂发黑、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皮肤!皮肤之下,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已经停止蠕动的幽绿色丝线,如同寄生在尸体上的苔藓!她的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涣散,凝固着死前极致的痛苦、恐惧和难以置信!嘴角残留着黑色的血沫和泡沫。
在她僵硬的、微微蜷曲的手指前方不远处,静静躺着那块散发着恶臭的灰色布片,以及……那半块早已干瘪发霉、长满了幽绿色绒毛的红薯。
一名年约五旬、头发花白、面容刻板如同棺材板的老太监,佝偻着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守卫身后。他是内务慎刑司派来“验明正身”的老宦官,姓吴,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各种死法。
吴公公浑浊的老眼扫过殿内惨烈的景象,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寻常的家具。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进殿内,靴底踩在湿滑粘腻的污秽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在董玉漱那扭曲恐怖的尸体旁停下,目光落在她暴突的、死不瞑目的眼睛上,又扫过她胸口那溃烂发黑、布满幽绿丝线的皮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殿顶一根粗壮的、落满灰尘的横梁上。
那里,悬着半截断裂的、同样落满灰尘的灰白色布条——那是前朝某个在此悬梁自尽的废妃留下的遗物。
吴公公那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似乎想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却最终归于一片死水般的漠然。他缓缓抬起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用杖头勾住那半截断裂的布条,手腕一抖。
“嗤啦——”
一声轻响。
那截象征了前朝宫妃无尽绝望的白绫,如同被抛弃的垃圾,轻飘飘地飘落下来,正好盖在了董玉漱那凝固着惊骇与怨毒的脸上。
吴公公收回拐杖,看都没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差事。他转过身,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着殿外走去。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寒潭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为这场荒诞而凄惨的宫闱闹剧,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殿门在吴公公身后缓缓合拢,落锁。
“咔哒。”
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隔绝。
寒潭殿,重新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只有地上那半块长满幽绿霉斑的干瘪红薯,在彻底的黑暗中,似乎……微微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