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的夜里,程砚舟的学生们举着\"废除包办婚姻\"的标语牌,在巷口拦住了追赶的家丁。
\"快!\"他将我推进一条狭窄的雨巷,自己转身举起画架抵挡棍棒。
我看见他额角被砸出血,却仍护着背上的画筒——里面装着我们的素描,还有那张至关重要的借据,以及春桃冒死偷出的账本副本。
泥水溅湿了我的裤脚,绣花鞋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
身后传来枪声,是巡警的朝天警告。
程砚舟突然将我按在墙上,用身体挡住飞来的石子:\"别怕,渡船上有我的同志,他们会送我们去上海。\"
他的眼镜片上蒙着水雾,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
我颤抖着替他擦掉脸上的泥污,触到他眉骨处的旧疤——他曾说是小时候爬树摔的,此刻却觉得那道疤像道勋章,刻着他与这个时代的对抗。
春桃托学生带来的纸条在我口袋里发潮,上面写着:\"码头第三根灯柱下有伞,撑开是蓝色的。\"
\"疼吗?\"我大声问,雨声几乎盖过我的声音。
他忽然低头吻了吻我额头,带着雨水的咸涩:\"带你看春天的路,总要流些血。\"
渡船离岸的瞬间,我听见祖母在码头上哭喊我的乳名。
她身边站着那个跛脚富商,手里攥着我的生辰八字。
可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被雨帘和夜色吞噬。
程砚舟揽着我在船舱坐下,从画筒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他连夜画的《逃亡》:两个身影在雨中拥抱,背后的绣楼正在崩塌,而远处的天空,有一丝微光,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红点——那是春桃的红绳。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他指着画中隐约可见的启明星,忽然咳嗽起来,血丝溅在画纸上。
我这才发现他肩头一片湿红——刚才有颗子弹擦过了他的锁骨。
\"为什么不早说!\"我手忙脚乱地撕开衬裙给他包扎,棉布触到伤口时,他疼得倒吸冷气,却仍笑着说:\"你看,我们的血混在一起了,以后就是真正的一体。\"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里燃着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不是初见时的怜悯,也不是热恋中的炽热,而是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坚定——像矿石经过烈火灼烧,最终锻成了能劈开荆棘的刀。
春桃托人捎来的伤药散发出草药香,我蘸着水给他涂抹,想起她在沈府熬药时,总说\"苦药能治百病\"。
船行至江心时,雨小了些。
我靠在他肩头,听着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忽然想起绣楼里的漏雨声——每到梅雨季,青砖缝里就会渗出细流,像这座牢笼在偷偷哭泣。
而此刻的江水是自由的,它会带着我们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春桃的银簪插在我发间,簪头的莲花纹路映着江面的波光,像她嘴角常挂的微笑。
\"砚舟,\"我摸着他胸前的玉佩,\"到了上海,我们先去报案,让你父亲的清白得以昭雪。\"
他低头吻了吻我发顶:\"然后送你去女子中学,看你穿上校服的样子。\"
我笑了,想起他说过的自行车和红绳。
原来真正的春天不是某个地点,而是和相爱的人一起奔跑的过程,是每一步都踩在自由的土地上,哪怕身后还落着雨点,心中却早已晴空万里。
春桃在信里说,她会留在本地继续联络进步人士,\"等你们在上海站稳脚跟,我就来投奔\"。
船尾激起的浪花拍打着船帮,像在为我们鼓掌。
我望着逐渐消失的故乡,忽然明白:有些牢笼,从来不是用砖墙砌成的,而是用恐惧和谎言。
当你鼓起勇气跨出第一步,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虽然布满风雨,却也充满了让你愿意为之奋斗的美好。
程砚舟的呼吸渐渐平稳,伤口的血也止住了。
我替他理了理乱发,发现他睫毛上挂着颗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
但我知道,等太阳升起,这些都会被蒸发,留下的只有新生的温暖。
绣楼的记忆正在被雨水冲刷,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在这艘开往黎明的船上,我握紧了程砚舟的手,忽然懂得:所谓逃亡,从来不是逃避,而是向着光的方向,勇敢地,坚定地,奔跑。
春桃的红绳在我腕间晃了晃,我知道,她的灵魂正随着我们的船,一起驶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