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那年,我们在重庆的临时大学重逢。
程砚舟的头发长了,镜片后藏着我读不懂的沧桑。
他穿着粗布中山装,胸前别着\"反内战\"的徽章,却在看见我时,眼里突然亮起星光——像多年前那个雨夜,他第一次闯进绣楼时的模样。
\"九妹,\"他张开双臂,我看见他袖口补着的针脚,是我教他的苏绣技法,\"你看,我种的梧桐树已经这么高了。\"
校园里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他肩头,像撒了把碎金。
我想起五年前分别时他说的\"连成森林\",原来每棵树的根须都在地下相连,就像我们分散在各地的同志,用不同的方式守护着同一个信仰。
春桃站在梧桐树下,穿着列宁装,胸前别着记者证,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我们在油菜花田里举行了婚礼。
没有红盖头,没有媒妁之言,只有临时搭起的木台,和台下几百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学生、工人、农民。
程砚舟用松枝编了戒指,套在我戴着蓝领带的手指上——那根领带已经洗得发白,却始终没断过。
\"我宣布,沈九娘同志与程砚舟同志结为革命伴侣!\"
主持婚礼的老教授声音哽咽,他身后的黑板上还写着\"停止内战,建设新中国\"。
春桃举起相机,拍下我们的笑容,她的红绳换成了钢笔链,别在胸前的笔记本上。
我望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忽然想起绣楼里的鎏金香炉。
那时的我以为,人生就该在香雾缭绕中慢慢枯萎,却不知道,真正的芬芳属于这片自由的土地,属于每一个为理想奋斗过的灵魂。
\"看!\"程砚舟忽然指向天空。
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形飞过,翅膀剪碎了重庆的雾。
他从画袋里抽出最新的作品:《新生》。
画中女子穿着工装,站在废墟上播种,身后是正在发芽的幼苗,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绣楼倒塌的断壁残垣。
\"这是你。\"他说,\"也是无数个像你一样的女性。\"
春桃在画中女子的袖口处添了道红绳,那是属于她的符号。
我接过画,指尖触到画布上凸起的纹理——那是他用泥土混合颜料抹上去的,带着土地的粗糙与温热。
远处传来学生的歌声,唱的是《团结就是力量》,歌声里混着山风与花香,比任何古琴曲都动人。
程砚舟忽然抱住我,在我耳边低语:\"母亲们没能看到的春天,我们看到了。\"
春桃在旁抹了抹眼泪,翻开笔记本,记下:\"民国三十四年春,新生命在废墟上萌芽。\"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和远处传来的,推土机拆除旧厂房的声音。
那不是破坏,是重建——就像我们的人生,在破碎中重生,在抗争中绽放。
绣楼的记忆终于化作尘埃,随风散落在时间的河流里。
而我们,站在春天的花丛中,握着彼此的手,看着孩子们在梧桐树下奔跑,听着远处传来的,新中国成立的消息。
原来真正的春暖花开,不是某个特定的时刻,而是当你回头看时,发现自己走过的路都开满了花,而前方,还有更辽阔的天地,等着我们去丈量。
春桃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记录着这个时代的变迁,也记录着我们的故事。
程砚舟摘下眼镜,用袖口擦拭镜片。
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画画的人,眼里要有光,心里要有火。\"
此刻,我们的眼里有光,心里有火,而脚下的土地,正在长出新的希望。
这,就是我们的故事。
这,就是属于我们的春天。
春桃合上笔记本,笑着说:\"该给你们的故事起个名字了,就叫《绣楼外的春天》吧。\"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