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使团求和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大夏朝堂这片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第二天,早朝。
武英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却不似往日的庄严肃穆,反而充满了火药味。
以兵部尚书李岩,和刚刚从南疆班师回朝,因不世之功而被加封为“忠勇王”的秦锋、“威武王”的石头为首的武将集团,个个面带煞气,主战之意,溢于言表。
而以首辅赵康为首的文官集团,则大多面露忧色,神情凝重。
“陛下!”
还没等朝会正式开始,新晋威武王石头,就第一个站了出来。他那洪钟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臣以为,西洋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如今他们被打怕了,就摇着尾巴来求和。等他们回去,舔好了伤口,必然会再次卷土重来!对付这种豺狼,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彻底打死!”
“臣附议!”忠勇王秦锋,也紧跟着出列,“陛下,我大夏水师,已有蒸汽铁甲舰三十余艘。海哥将军和林沧海将军,亦是当世名将。臣恳请陛下,下旨西征!由臣与威武王,统帅陆军,海哥将军统帅水师,水陆并进,直捣伦敦!将英吉利的女王,也抓到我大夏京城,献俘于太庙!如此,方可一劳永逸,断绝西患!”
秦锋身后的那些武将们,纷纷出列,齐声附和。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下旨西征!”
“不灭西夷,誓不还朝!”
整个武将集团,气势如虹。他们刚刚打赢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仗,正是信心和战意最巅峰的时候。在他们看来,西方的军队,不过如此。乘胜追击,将战火烧到对方的本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平川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地看着下面群情激昂的武将们。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文官集团。
首辅赵康,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整理了一下官袍,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陛下……”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秦王和石王,以及诸位将军,忠勇可嘉,老臣佩服。只是……西征欧洲,谈何容易啊。”
“从我大夏到那西洋英吉利,万里之遥。大军远征,粮草补给,如何为继?我大夏水师,虽有铁甲舰,但数量终究有限。能否在茫茫大海上,战胜那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英国海军,尚是未知之数。”
“更何况,”赵康加重了语气,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我朝自陛下登基以来,南征倭国,北伐罗刹,如今又与西洋联军大战。虽是战无不胜,但国库的消耗,亦是天文数字。连年征战,百姓早已疲惫不堪。若再起西征,恐怕……恐怕会动摇国本啊!”
赵康的话,没有错。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户部尚书张盛财,立刻出列,用一连串翔实的数字,印证了赵康的担忧。
“陛下,截止上月,国库余银,不足三千万两。北地新拓之疆土,百废待兴,需要投入大量的钱粮安抚。南洋商路,虽已打通,但商业反哺,尚需时日。此时西征,财政……实在是无力支撑啊!”
“钱粮不够,可以再挣!南洋的香料,西域的宝石,草原的牛羊,哪一样不能换成银子?”石头瞪着眼睛,反驳道,“只要打下了欧洲,他们的财富,就都是我们的!那点军费,又算得了什么?”
“威武王此言差矣!”御史大夫张柬之,站了出来,言辞犀利,“仗还没打,就想着抢掠,此乃强盗之行,非王师所为!我大夏乃天朝上国,以仁义治天下,岂能行此蛮横之事?”
“你……”石头被他一番话,噎得满脸通红,却不知如何反驳。他是个粗人,论打仗,十个张柬之也比不上他。但论口舌之利,他拍马也赶不上这些文官。
“够了。”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大殿吵得像个菜市场的时候,陈平川终于开口了。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
他们知道,最终的决定权,只在他一人之手。
陈平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诸位爱卿,”他缓缓开口,“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秦王和石王,为国开疆,壮志凌云,朕心甚慰。我大夏的军人,就该有这种‘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血性。”
听到皇帝的肯定,秦锋和石头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但是,”陈平川话锋一转,“赵首辅和张尚书的担忧,也并非杞人忧天。”
他伸手指着沙盘上,那片刚刚并入大夏版图的,广袤的沙俄故地。
“这里,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千万的罗刹遗民,如何去管理?如何去教化?如何让他们,真正地,认同我大夏?”
他又指向了南洋的方向。
“这里,数十个藩属国,人心各异。此次大战,虽慑于我天朝神威,暂时臣服。但他们心中,是否真的归顺?一旦我大夏主力西征,他们会不会再生异心?”
“还有国内,”他的手,回到了大夏本土,“连年征战,朕知道,百姓们,已经很累了。水利需要修缮,荒地需要开垦,流民需要安置。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钱粮,更需要一个和平安定的环境。”
陈平川转过身,目光逐一扫过殿下的每一位臣子。
“朕,也想将我大夏的龙旗,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
他自问自答。
“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抢掠。而是为了,给我们自己,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打出一个和平安宁的生存空间!”
“如今,这个目标,已经基本实现了。北方的饿狼,被我们打断了脊梁。西方的豺狗,被我们敲掉了门牙。在未来的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内,已经没有任何外部势力,能够真正威胁到我大夏的本土。”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劳师远征,去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进行一场胜负未知的战争呢?就为了一个虚名吗?”
陈平川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符合他年龄的,深沉的睿智。
“朕,不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外患已暂时平息,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巩固我们已经取得的战果!”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振聋发聩。
秦锋和石头,低下了头。他们虽然心中还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陛下说得对。他们是军人,考虑的是如何打赢战争。而陛下,作为帝王,考虑的,是如何治理一个国家。
“传朕旨意!”陈平川回到龙椅上,声音变得威严而决断。
“第一,新占之北境及南洋诸地,免除赋税三年!自中原,迁徙百万流民,前往北境开垦荒地。凡迁徙者,分发田地、农具、种子,首年收成,尽归其有!”
“第二,在北境故都莫斯科,设立‘北境都护府’,由安西大将军王奎,任第一任大都护,总管北境军政要务!在安南升龙城,设立‘南洋都护府’,由车骑大将军石头,兼任第一任大都护,节制南洋诸国军务!”
“第三,工部格物院,暂停一切新式武器的研发!所有人力、物力,转向民生。给朕造出更多的农具,更多的纺织机,更多的蒸汽抽水机!朕要让天下的百姓,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第四,同意西洋诸国的议和请求。告诉他们,想谈,可以。但要拿出诚意来!战争赔款,技术转让,开放通商口岸,一样都不能少!具体条款,由鸿胪寺和内阁,去跟他们慢慢磨!”
一道道旨意,从陈平川的口中发出。
一个以发展经济,巩固内政为核心的,全新的国家战略,就此定下。
大夏帝国,这头刚刚向世界展露了狰狞獠牙的巨龙,选择暂时收起了利爪,俯下身子,开始舔舐自己的伤口,积蓄着更强大的力量。
殿下的文武百官,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在听完皇帝的这一系列安排后,都深深地,拜服了下去。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
龙兴十年,冬。
京城已是连着下了三场大雪,整个紫禁城内外,琼楼玉宇,银装素裹。
往年这个时候,陈平川最喜在暖阁里,与四位夫人温上一壶热酒,看窗外雪景,畅所欲言。
可今天,他却全无半点闲情逸致。
坤宁宫外,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廊柱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陈平川一袭明黄色的常服,未着龙袍,就在这冰天雪地的廊下,来回踱步。
他的眉头紧锁,脸上那份挥斥方遒的帝王威严,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寻常人家丈夫即将为人父的焦躁与不安。
“怎么样了?还没生吗?”
他停下脚步,抓过一个刚从产房里出来的宫女,急切地问道。
那宫女被皇帝亲手抓住,吓得浑身一抖,哆哆嗦嗦地回话:“回……回陛下,贵妃娘娘……还在……还在用力……”
“还在用力?这都进去几个时辰了!”陈平川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吓得周围的太监宫女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心中却是一阵烦乱。
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
凤三娘当初生龙凤胎时,他也守在外面,也是这般心焦。
可经历过,不代表就能坦然处之。
产房如战场,母子过关,皆是生死一线。
尤其是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
张若素的身子,本就比凤三娘那般习武之人要娇弱一些。
这一胎,怀相一直不算安稳,太医们日日请脉,小心翼翼地调理着,才总算熬到了足月。
可真到了临盆这一刻,陈平川的心,还是悬到了嗓子眼。
他这个皇帝,能灭国,能拓疆,能让千军万马俯首听命,却唯独在这扇紧闭的房门前,无能为力。
他只能等,像一个最无助的普通人一样,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廊下的炭盆换了一盆又一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陈平川一口热茶没喝,一口饭没吃,就这么站着,等着。
皇后昭华,还有贵妃张静姝、凤三娘,都赶了过来,陪在他身边。
“陛下,您去暖阁里歇歇吧,这里有臣妾们看着。”昭华轻声劝道。
陈平川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盯着那扇门:“朕不累。朕就在这儿等。”
他心里清楚,此刻产房里的张若素,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他若走了,她心里该多没着落。
就在众人心焦如焚之际,产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随即,一声清亮无比的婴儿啼哭,划破了沉寂的夜空。
“哇——哇——”
这哭声,在陈平川听来,相当于世间最美妙的仙乐。
他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之前的疲惫和焦躁一扫而空,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推开产房的门,就冲了进去。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但他毫不在意。
稳婆和宫女们见皇帝闯进来,吓得手忙脚乱,纷纷跪下行礼。
“不用管朕,你们继续忙!”
陈平川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径直冲到床边。
床榻上,张若素发丝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整个人虚弱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但她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圣洁而满足的光辉。她的怀里,用明黄色的襁褓,裹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陛下……”张若素的声音,细若蚊吟,却充满了喜悦。
“若素,辛苦你了。”陈平川俯下身,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里带着颤抖。
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疼又爱。
陈平川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婴儿身上。
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一张一合,刚刚哭过的脸蛋,红扑扑的,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可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却让陈平川的心,瞬间融化了。
这是他的儿子。
他和大夏的,又一位皇子。
他小心翼翼地从张若素怀里接过孩子,动作笨拙,却又无比轻柔,生怕弄疼了这个脆弱的小生命。
“恭喜陛下,是个皇子,六斤八两,母子平安!”稳婆在一旁,满脸堆笑地报着喜。
“赏!坤宁宫上下,人人有赏!”陈平川头也不回地说道。
“谢陛下!”殿外,传来一片欢天喜地的叩谢声。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又从皇宫传到了宫外。
首辅赵康,兵部尚书李岩,还有刚刚加封为忠勇王和威武王的秦锋、石头,听闻喜讯,连夜冒雪赶来道贺。
众人见过了虚弱的贵妃,又围着小皇子,啧啧称奇。
“陛下,小皇子龙眉凤目,天庭饱满,将来必是国之栋梁啊!”
“是啊是啊,这哭声,洪亮有力,可见身子骨有多棒!”
恭维的话,听得陈平川心里舒坦。他抱着儿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石头是个大嗓门,瓮声瓮气地说道:“陛下,如今我大夏西灭罗刹,南定西洋,疆土之辽阔,远迈汉唐!小皇子降生,乃是天大的祥瑞!依臣看,不如就取名‘拓疆’,陈拓疆!纪念我大夏开疆拓土之不世之功!”
兵部尚书李岩也捋着胡须,点头附和:“威武王所言极是!或者,叫‘定业’,陈定业,寓意我大夏基业,永世安定,也是极好的!”
“陈拓疆?”
“陈定业?”
陈平川低头看着怀里安睡的儿子,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一生,从一个偏远山村的农家娃,一路走到今天,坐拥四海,君临天下。
外人看到的,是无尽的风光与荣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脚下踩着多少尸山血海。
他见过饿桴遍野,见过战火纷飞。他亲手缔造了一个强大的帝国,也亲手将无数敌人送进了地狱。
杀戮,征伐,这些东西,他已经厌倦了。
他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过上安稳日子,不用再担惊受怕。
“朕这一生,打打杀杀,见惯了生死离别。”陈平川的声音很轻,“朕所求的,无非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他轻轻抚摸着婴儿柔软的额头,目光中满是父爱的温柔。
“朕给凤三娘那对龙凤胎取名,大的叫长安,小的叫年华,求的,就是长治久安,岁美人和。”
“这孩子……”他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就叫‘靖平’吧。”
“陈靖平。”
“‘靖’,是平定乱世,扫清寰宇。‘平’,是天下太平,永享安宁。”
“朕希望他,能生在一个没有战火的年代。也希望他,将来能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太平。”
靖平,陈靖平。
赵康等人,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眼中都流露出钦佩之色。
开疆拓土,固然是盖世之功。但一个帝王,在功业最鼎盛之时,心中所念的,却不是武功,而是和平。
这份胸襟,这份仁爱,才是真正的人君之风。
“陛下圣明!”众臣齐齐躬身行礼。
陈平川笑了笑,将怀里的陈靖平,小心地放回了张若素的身边。
他握着妻子的手,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心中一片宁静。
这万里江山,是他打下来的。
这太平盛世,是他开创的。
而眼前的妻儿,则是他心中最柔软的牵挂,是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