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沈梦雪的成绩单像片蔫了的叶子,在沈磊手里被捏得发皱——数学掉了十七分,英语更是滑到了及格线边缘。
饭桌上,大哥敲着筷子沉声道:“不能再放任她玩了,报个暑假补习班,明天就去试听。”
二哥扒着饭点头附和,三哥想替妹妹说句话,对上沈磊严肃的眼神,把话又咽了回去。
沈梦雪当场就炸了,把筷子一摔:“我不去!补习班都是呆子才去的地方!”
接下来的两天,她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
先是把三哥新买的模型拆得七零八落,又趁人不注意把大哥的文件藏进了衣柜,最后索性赖在地上撒泼,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蹬着腿喊:“我就不去!打死也不去!”
可这次,哥哥们像是约好了似的,任她哭闹就是不松口,沈磊甚至直接把她的平板锁进了抽屉。
到了去补习班的那天,天刚亮三哥就来叫她,推开门却傻了眼——
房间里空荡荡的,被子被掀到地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书桌底下透出一点布料的影子。
“梦雪?出来了啊,三哥给你买了草莓糖葫芦。”
他蹲在地上,把裹着糖衣的糖葫芦举到桌腿边晃了晃,甜香混着点酸气飘进暗处。
桌下传来闷闷的哼声,紧接着是椅子被踢到的响动。
沈梦雪把自己团成个球,校服裙摆蹭着地板灰,小皮鞋的鞋尖从桌布缝里露出来,死死抵着墙根:“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们都欺负我!”
三哥放软了声音哄:“就去一天试试好不好?要是真觉得不好玩,咱们就跟大哥说换个地方,嗯?”
他伸手想去拉,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狠狠拍开。
“不要!”
她带着哭腔喊,“那里的老师肯定很凶,同学也会笑我笨……”
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刚好落在三哥的手背上。
他看着那截露在外面的小皮鞋,忽然想起上周带她去公园,她也是这样,为了抢秋千钻到滑梯底下不肯出来,最后还是他把她扛在肩上才哄好的。
“那三哥陪你进去?”
他叹了口气,把糖葫芦放在地上,“我就在教室外面等着,你要是想出来了,一叫我就带你走,行不行?”
桌下安静了几秒,只有压抑的抽噎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截小皮鞋才动了动,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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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补习班回来的路上,沈梦雪的脸就没舒展过,小手攥得紧紧的,一进家门就往沙发上一扑,带着哭腔喊:“我死也不去那个地方了!数学老师瞪眼睛跟要吃人似的,我做题慢了点,她还用戒尺敲我桌子!”
大哥刚端起茶杯,眉头立刻皱成了疙瘩:“刚去一天就瞎编,老师怎么会随便打人?”
“就是打了!”
沈梦雪梗着脖子喊,见没人信,又想像昨天那样往地上赖,刚弯下腰,后领就被沈磊一把拎了起来。
他手劲大,沈梦雪脚尖离地半寸,只能蹬着小皮鞋乱晃:“爸爸!你放开我!”
“规矩点。”
沈磊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把她往沙发上一放,“明天必须去,没得商量。”
第二天一早,客厅里果然没见着人。
二婶正摆着碗筷,眼尖地瞥见红木长桌底下露出半截粉色裙摆,轻叹了口气:“梦雪,出来吃早饭了。”
桌下没动静。
沈磊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鼓起的影子,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不出来,这个月的零花钱就没了。”
空气静了静。
桌下传来布料窸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里面翻了个身。
沈梦雪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大哥每月给的三百万,二哥的限量版包包基金,三哥更是隔三差五塞黑卡,这点零花钱算什么?
等会儿她抱着三哥的胳膊蹭蹭,再掉两滴金豆豆,保管什么都回来了。
“不出来。”
她闷声闷气地应,声音透过实木桌板,显得有点瓮声瓮气。
沈磊挑了挑眉,早料到她会这样。
他换了个语气,慢悠悠地说:“那这个月的零食也取消。”
桌下的影子猛地一顿。
沈梦雪瞬间慌了。
家里管得严,薯片巧克力这些“垃圾食品”向来是奢侈品,一星期能缠着三哥偷偷买上一包辣条,都够她乐半天。
上次二哥带回来的进口草莓挞,她没舍得一口气吃完,藏在冰箱里,现在还剩小半块呢……
她咬着嘴唇没作声,手指抠着地板缝里的灰尘,心里天人交战。
这时候,四哥举着根鸡毛掸子走过来,掸子上的白羽毛轻轻扫过桌沿,发出簌簌的轻响。
他故意把声音放得恶狠狠:“小丫头片子还挺犟?再不出来,看我不把你揪出来,让鸡毛掸子跟你好好聊聊!”
说着,他还拿掸子杆敲了敲桌腿,“咚”的一声闷响,吓得沈梦雪在里面瑟缩了一下。
她能想象出四哥龇牙咧嘴的样子——上次她把他的游戏存档删了,他就是举着这根掸子追了她半栋楼。
桌下的呼吸明显乱了,裙摆又动了动,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钻出来。
就在四哥举着鸡毛掸子要再往前凑时,沈梦雪忽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从桌布缝里探出半张脸,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泪珠在睫毛上挂了两挂,颤巍巍的眼看就要掉下来。
“二婶——”
她拖着哭腔喊,声音又软又糯,带着被吓坏的委屈,“二婶你看他们!都欺负我!”
刚从厨房端着水果出来的二婶一听这声,手里的果盘差点没端稳。
她几步跨过来,一眼就瞅见侄女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顿时揪成了一团,忙放下盘子蹲下身,隔着桌布就想去摸沈梦雪的头:“哎哟我的乖宝,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梦雪不高兴了?”
沈梦雪在桌下“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砸在地板上,吧嗒吧嗒响。
“他们非要逼我去补习班……四哥还拿鸡毛掸子吓我……”
她抽抽噎噎地说,小手扒着桌腿往外伸,“二婶,我不去好不好?那里的老师好凶,我害怕……”
二婶听得心都化了,抬头瞪了沈磊他们一眼,语气带着护犊子的嗔怪:“孩子不愿意去就好好说,拿掸子吓唬她干什么?梦雪这么乖,哪里经得起吓?”
说着,她又放柔了声音哄桌下的人,“不怕不怕,二婶在呢。咱不出去,谁也不能强迫咱,啊?”
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块奶糖,剥开糖纸塞到桌布底下:“你看,二婶给你带了大白兔,甜不甜?要是还气不过,二婶等会儿去说你四哥,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沈梦雪含着糖,哭声小了点,却故意把鼻子抽得更响,还往桌腿上蹭了蹭眼泪,好让外面的二婶看得更清楚。
她太知道了,只要二婶在,天大的事都能变成小事——上次她把大哥的钢笔摔坏了,就是二婶搂着她哄了半天,最后还偷偷买了支新的赔上。
二婶见她没刚才哭得凶了,又开始跟沈磊软磨硬泡:“大哥,要不……就先别逼孩子了?梦雪还小,硬逼着去,怕是也学不进去什么……”
沈磊没作声,只是看着桌下那截明显放松下来的裙摆,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这丫头,倒是把家里谁最疼她摸得门儿清。
——————
沈梦雪把最后一本习题册塞进衣柜深处的羊绒大衣口袋里时,鼻尖还沾着点刚从书架后钻出来的灰尘。
她对着穿衣镜理了理垂到脚踝的长发,紫色眼眸转得飞快——书桌上摊着的临摹帖只写了半页,数学习题册更是崭新得像没开封,可窗外的紫藤花正开得热闹,檐角的风铃被风一吹就叮铃铃响,哪里有半分写作业的心思?
刚把椅子归回原位,走廊里就传来四哥沈烬渊的脚步声,沉得像敲在石板上。
沈梦雪心头一紧,猫着腰就往餐桌底下钻,裙摆扫过地板时带起阵香风,是她早上偷偷抹的紫罗兰香水。
桌布垂到地面,正好把她整个人罩在里面,只留了道缝看外面的动静。
“作业呢?”沈磊的声音先一步飘进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温和。
他刚从书房过来,手里还捏着支乌木钢笔,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淡青色的血管——这是他要检查功课的标准姿态。
沈梦雪在桌下屏住呼吸,听见四哥“嗤”了声,脚步声停在书桌旁。
“怕是又藏起来了吧?”沈烬渊的声音里带着戏谑,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响动,书本被挪开的哗啦声,笔筒倒在桌上的哐当声,“昨天还看见她对着习题册发呆,我说什么来着,准没好事。”
沈梦雪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她知道四哥最是严格,上次她把作文本埋进花园的蔷薇丛,就是他掘地三尺找出来的,最后鸡毛掸子落在屁股上,疼得她趴了半宿。
此刻听见他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看见那双黑色皮鞋停在餐桌边,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搜仔细点。”沈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沈梦雪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眉头微蹙,嘴角却噙着点似笑非笑,像是在看一只偷藏点心的小猫。
就在沈烬渊弯腰要掀桌布的瞬间,厨房那边传来了瓷器碰撞的轻响。
二婶端着果盘走出来,刚蒸好的草莓大福冒着热气,晶莹的糖霜沾在瓷盘边缘。
“哟,这是怎么了?”她眼尖,一眼就看见沈烬渊手里那根油亮的鸡毛掸子,再低头瞧见桌布底下那截不安分的白色裙摆,心里顿时有了数。
“二婶!”沈梦雪像抓住救命稻草,猛地从桌布缝里探出头,半边脸颊贴着冰凉的地板,紫色眼眸里已经蓄满了泪。
她故意让泪珠在睫毛上滚了两圈,声音软得像泡在蜜里,“他们要逼我去上奥数班……四哥还拿这个吓我……”
她边说边往桌布深处缩了缩,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易碎的玉镯,袖口还沾着点刚才钻书架蹭的灰。
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二婶顿时忘了手里的果盘,几步就跨过来,伸手就把鸡毛掸子从沈烬渊手里夺了过去,顺手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轻响。
“你们也是,”二婶嗔怪地瞪了沈磊一眼,又扭头拍了拍沈烬渊的胳膊,“孩子不愿意去就别勉强,上次那个老师我见过,板着脸跟谁欠了他钱似的,梦雪这么乖的孩子,哪受得了那个?”
她说着就蹲下身,隔着桌布轻轻拍了拍沈梦雪藏着的地方,“乖宝,出来吧,二婶给你带了草莓大福,刚出锅的,还热乎呢。”
桌布底下的沈梦雪偷偷勾了勾唇角,却故意磨蹭了会儿,才慢吞吞地从里面爬出来。
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鼻尖还一抽一抽的,活脱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二婶……”她扑进二婶怀里,声音哽咽着,小手却不老实地往果盘那边瞟。
二婶被她蹭得心软,忙拿起一个草莓大福递到她嘴边,糯米皮的香甜混着草莓的酸,瞬间在舌尖化开。
“你看你,”二婶用指腹擦去她嘴角的糖霜,语气越发温柔,“这眼睛哭的,跟小兔子似的。不去就不去,回头二婶跟你爸说,让他给你换个画画班,好不好?”
沈梦雪含着大福用力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磊正看着她,嘴角似乎噙着点无奈的笑意。
而四哥沈烬渊则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眉头皱得紧紧的,可手里的鸡毛掸子却早就被扔到了墙角。
她偷偷咬了口大福,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等会儿趁二婶不注意,再把藏起来的作业转移到三哥的书房,他那里最乱,肯定没人能找到。
至于奥数班?有二婶在,怕是再也不用去了。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紫色的眼眸里,像盛了满眶的碎钻,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委屈,只剩下恶作剧得逞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