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灯管在死寂中持续发出极微弱的滋滋声,像垂死蛾子的翅膀在摩擦。焦糊味混合着神经稳定液的化学气息凝固在空气里,浓郁得令人作呕。
林蒙蜷缩在操作台边缘的阴影里,双手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在脸上冲刷,身体无法控制地抖成一片风中的叶子。
她眼中只剩下惊涛骇浪后的无措与茫然。李承安的训练舱失控了?怜淮在虚拟世界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那些爆裂的神经贴片,郁尧暴怒又虚弱的嘶吼……还有怜淮昏死前吐出的那个带着无尽冰冷邪气的名字:“幽稷”?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神魔战场的凡人,被余波震得魂飞魄散。
郁尧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雕,撑在阻断开关旁的冰冷墙壁上。
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脊背痛苦地弓起,每一次深重的呼吸都扯动着维生管线,带来针扎般的剧痛。
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沿着灰败的脸颊滚落,砸在光洁的地面上。
但他的眼神却凝固如寒冰,死死锁住操作台主屏幕那团刺眼的乱码与警报最后的残骸。仿佛要穿透那无效的数据,洞悉隐藏其中的恶魔。
“调……”他声音嘶哑得如同金属刮擦玻璃,带着一种耗尽心血催动残躯的艰难,“原始……记录文件……”
林蒙浑身一颤,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几乎是爬着扑到操作台前,抖得像帕金森的手指在布满冷汗的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
超高级别的权限指令被强制输入,一条被多重加密深埋,代表训练舱初次植入密钥时的原始数据流,被强行从信息坟墓中剥离提取出来。
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绿色代码中,一道加密算法诡异莫测的暗红色数据流被高亮标记出来了。
它的轨迹……并非如同常规系统记录般透明清晰地在路径节点间直线传输,而是如同一条滴入油污的毒蛇,在数据传输的底层逻辑层面诡异地“游移”、“渗透”、“跳跃”。
它绕过所有预设的防火墙节点,巧妙地附着在合法的数据包上,如同完美的病毒。
最终的目标赫然指向一个并非训练舱控制核心,位于整个系统边缘的,微不足道的附属功能储存点。
这个位置本身,就像是隐藏在宏伟大厦砖缝里的……一个不起眼的,预留了某种外部信号接入接口的电子鼠洞。
“后门,”郁尧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如同咀嚼着冰渣,“训练舱植入那天……”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扫过那片记录数据流的时间戳。
时间戳清晰地定位于训练舱被送入这间静室,初次进行系统自检调试的当天。
而那个时间点,正是深蓝文化被彻底激怒,周鸣经纪人狗急跳墙,纪怜淮在巨大舆论风暴中暂时避入安全屋的第二天!
“周鸣……”郁尧的眼底深处,那点因为身体极限而强行压抑的暴戾如同被点燃的油池,轰然炸开,滔天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不是……他。”
“是他背后!!”林蒙瞬间明白过来。
是那个站在周鸣身后、了,能接触到郁氏影业最高安保级别项目终端,甚至是静室信息流的,隐藏在郁氏影业内部高层级的鬼影。
那个鬼影在纪怜淮刚被全网泼脏水,郁氏内部有人隔岸观火甚至推波助澜的敏感混乱期。精准地将一条代表某种“信标”或“诱饵”的恶毒数据流,伪装成系统密钥的一部分,植入了训练舱最不起眼的信息储存接口里。
如同埋下了一颗无形的,指向纪怜淮的灾厄之钉。
那个未知的存在在等着纪怜淮接入训练舱“意识茧房”的这一刻!
它通过这个后门,精准地将她体内的“玄珠”狂暴因子,引诱向一个预设好的坐标?!
郁尧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甚至夹杂着细微的血沫星子喷溅在冷硬的地面上。
他扶着墙,身体剧烈地摇晃,那如同风中残烛的维生链接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眼底的火焰却在剧痛中越燃越烈。
他抬头,目光穿透隔音层,刺向那无形监控背后的阴影,嘴唇无声开合,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冰寒与宣告:
“你……找……死……”
静室厚重隔音门被猛地推开,两名林蒙从未见过,此时全身罩在特种防护服里如同人形兵器的身影幽灵般闪入,无声地架起虚弱到难以动弹的郁尧,动作迅捷如电。
另一人则迅速接手昏迷在训练舱粘稠溶液中的纪怜淮,将她小心翼翼地平抬上担架固定装置,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封锁!最高戒严!”郁尧的声音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微弱,却如同冰冷的链条锁死静室,“所有接触记录、设备残留……封存!一级加密!”
他被架了出去,残存的指令在空间里回荡。
林蒙呆立在彻底空了的静室中央,看着那冰冷昂贵的训练舱外壳上残留的焦糊痕迹和爆裂的神经贴片接口,看着地上那几滴触目惊心的暗红血点。
巨大的恐惧和荒诞感攫住了她,这光怪陆离、血雨腥风的旋涡中心,那个始终安静沉睡在最核心位置的纪怜淮……她到底背负着什么?
顶级私立医院特殊生命维持区,病房内灯光被调至极微弱,如同深海水母在游弋。
冰冷的维生仪器连接管线和显示屏散发的幽光,是这静谧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和声音背景。
纪怜淮躺在病床上,身上覆盖着轻软的薄被,脸庞在柔和光线下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暖意。
她呼吸均匀悠长,仿佛只是累极了陷入一场深沉梦境。
几天前静室那场惊魂动魄的撕裂感和玄珠的狂暴咆哮,被高效的医疗干预和体内玄珠力量耗尽后的沉寂强行压下,只留下被深度掏空后的疲惫。但这种平静如同盖在活火山口的薄冰。
郁尧坐在病床旁的轮椅上,一件深灰色的薄款夹克披在肩上,掩盖着他连接着更隐蔽微型化维生设备的身体轮廓。
他脸色依旧难看得吓人,眼下的青影浓重得如同淤血,嘴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唯独那双望向纪怜淮的眸子,沉淀着一种仿佛被暴风犁过焦土后更深邃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柔软。
就在这一片静谧的守望中。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被忽略,如同极远处的古钟被无形之手轻轻敲响的震颤,从纪怜淮盖着薄被的小腹位置悄然荡开。
像是一种空间层面的涟漪,直接作用于在场两人的意识层面。
郁尧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猛地一紧,瞳孔骤然收缩。
纪怜淮的睫毛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沉沉的意识深海仿佛被这无形的钟声搅动。
丹田深处,那片沉寂如黑洞的“玄珠”核心内部,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又凝练纯粹的冰蓝色幽光,如同在绝对零度下挣扎的火苗,极其缓慢地亮起。
这光是内敛的、温和的,带着一种近乎玉石般的质感。
随即,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如同在耳边响起又穿透梦境的熟悉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强烈的抱怨,直接在纪怜淮意识的最表层炸开。
“吵死了,又是这种带着腐朽腥味和劣质机油味的鬼地方,啧。”
那声音停顿了一瞬,仿佛极其不爽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以更加刻薄的口吻评价道:
“啧,弱得像只刚破壳小鸟蛋子……纪怜淮,没了我,你这段时间过得可真不怎么样。”
纪怜淮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起初带着极度的困倦与一丝刚脱离梦境的不适应,但下一秒,这茫然便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冲散。她下意识地抬手,敲了敲自己脑袋。
意识感知力如同本能般延伸进去。
玄珠核心区域,不再是一片混沌的能量黑洞。而更像是一个被掏空的庞大废墟里,唯一一盏被重新点亮的水晶灯。
灯芯正是那点冰蓝的光源,周围环绕着如同宇宙星云般缓慢旋转流淌的冰晶微粒。
而在冰蓝光核中心,一个模糊黑影,如同从最深的冰棺里坐起的神只,正缓缓睁开眼睛。
那黑洞般的“眼睛”里带着睥睨万物的冷淡和不屑。但当这目光穿越玄珠废墟,投向现实病房中惊愕坐起的纪怜淮时,一丝连祂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放松与尘埃落定的气息,转瞬即逝。
“醒的还不算太彻底……麻烦精。”
那声音直接在纪怜淮脑中响起,带着刻入骨髓的嘲讽和熟悉感,是隔了生死轮转般漫长的岁月,再次降临的存在。
“幽……稷?幽稷!”纪怜淮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瞳孔放大,里面翻滚着巨浪般的震惊与无法言说的悸动。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喉咙,酸涩瞬间模糊了视线。但下一秒,幽稷那毫不留情的嘲讽立刻将这重逢的脆弱情感烧得片甲不留。
“哎呀哎呀快收起你那点没出息的眼泪水,我最厌恶弱者的气息了。”
幽稷的声音带着极其不耐烦的嫌弃:“你先解释下,外面杵着的那根气息跟死人差不多的‘拐棍’,和他屁股底下那个快散架的铁盒子,还有角落里那个吓傻的鹌鹑……怎么回事?”
纪怜淮瞬间噎住,泪意被强行逼回。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下意识顺从,立刻扭过头去,看向轮椅上的郁尧。
郁尧也正凝神看向她。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底深沉的疲惫被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有审视,有疑虑,但深处藏着一丝紧绷过后,确认某道保险闸重新归位般的……微妙松弛。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眼神里传递着无声的确认与沉重的分量:他“听”到了。
这个幽稷,终于醒了。
幽稷的冷哼再次在纪怜淮脑中回荡:
“我就不在一会儿,你这都招惹了些什么玩意儿?”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蒙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脸上的泪痕早已擦干,但那份余悸未消的苍白和担忧依然清晰:“怜淮?你醒了?郁先之前你让我联系那个医生,那边刚传来消息,王越泽……”
提到这个名字,纪怜淮眼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她猛地坐直身体,不顾身体的酸痛乏力:“王越泽怎么了?!”
“他醒了,而且意识现在非常清醒,刚从重症监护室那边转到VIp观察病房了。医生说生命体征稳定,绝对是奇迹。”
这一消息如同投入油桶的烈火,瞬间点燃了纪怜淮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幽稷苏醒,这下连王越泽也脱离危险醒来了!这连续的双重喜讯让她几乎忘记身体的虚弱。
“带我去!”纪怜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内里还未愈合的经络,痛得她蹙紧了眉头,身体晃了一下。
“蠢货!”幽稷还是和从前那样带着强烈的烦躁,“想立刻把本座这点刚攒下的力气再耗空一次吗?!”
纪怜淮动作一僵。
就在这时,一只手稳稳地,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轻轻按在了她掀开被角的手背上。
冰凉干燥的触感瞬间侵入皮肤。
纪怜淮猛地抬头,撞进郁尧那双沉淀着深重疲惫,此刻却漾起一丝极其复杂温柔的眼眸里。
他就坐在轮椅上,手伸出的动作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缓慢,但那份按住的力量却异常坚决。
他静静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瞳孔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两块被暖光浸染的古老树脂。里面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声却沉甸甸的理解与关切:别急,有我在。
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被按住的手背,瞬间冲散了焦躁和强行起身的冲动。
纪怜淮狂跳的心脏仿佛被这只冰凉的手安抚,缓缓落回原位。
她看着郁尧苍白的脸,看着那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最终还是压下了那份急切,轻轻地地反握住了郁尧那只没有连接维生管的手。
微凉的指尖带着薄茧,掌心能感受到对方生命脉搏微弱但稳定的跳动。
一股无言的力量在冰凉的触碰中无声传递。
幽稷在玄珠深处发出一声带着难以琢磨意味的轻微冷哼,彻底陷入了沉寂,仿佛刚才那番斥责耗尽了刚恢复的一丝力气。
VIp独立观察病房。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铺开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被窗外涌进的清新空气冲淡了不少。
王越泽靠在被调整成45度角的病床上,他身上插着各种管线的数量明显减少,脖颈和脸颊上被黄泉枯骨侵蚀的灰败气早已消失不见,但惨白的脸色依旧透着大病初愈的孱弱。
眼眶深陷,颧骨突出,整个人瘦脱了形,像被抽干了水分的芦苇。但那双刚刚恢复神智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清醒,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平静。
当病房门被推开,郁尧坐着轮椅被林蒙推进来,纪怜淮紧跟在他身边走进来时,王越泽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激动、庆幸、愧疚、后怕……无数情绪如同翻滚的潮水涌上,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哽在了喉头。
“越泽……”纪怜淮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王越泽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虚弱无比的笑容,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锣:“嘿,老纪……郁尧……”
他的目光在郁尧极度憔悴的脸色和身下的轮椅之间扫过,眼中愧疚之色更深:“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们了。”
郁尧微微摇头,目光在王越泽身上细细扫过,确认那枯朽的死气确实被祛除干净后才开口,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已经过去了,活着就行。”
他的话像一块定心石砸下。王越泽眼中的水汽瞬间凝聚。
他知道郁尧的身体状况何等恶劣,这次冒险救纪怜淮必然让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强忍着哽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最终还是没说出更多感谢的话,所有的情绪都堵在了胸口,只剩庆幸和酸楚。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那些所谓的道歉和客套,都变得无比苍白。
纪怜淮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他那只没有输液管的手。她的手也冰凉,但那份真实的触感却带着无穷的力量:“醒来就好,什么都别想,好好恢复。剩下的事……我们都在。”
阳光温暖地笼罩着这间小小的病房,三个曾在最深的黑暗与最恐怖的异形威胁下互相拉扯、依靠、挣扎求生的人,在这一刻终于短暂地逃离了那片深渊。
王越泽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下意识地反握紧了纪怜淮冰凉的手指,仿佛那是最后一点可触摸的锚。
郁尧沉默的注视像另一根无形的锚链,将他们三人牢牢系在这片短暂的、充斥着消毒水和阳光味道的宁静港湾里。劫后余生的庆幸弥漫在空气里,洗刷着曾经的惊惧。
就在这份沉重的平静中,纪怜淮体内的玄珠核心深处,幽稷那沉寂的意识突然如同感应到某种气息般波动了一下。
没有言语,只有一点几不可查的冰蓝色微芒一闪而逝。
而王越泽的目光正看向郁尧,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带着一丝困惑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你……你那个外套领口好像……”
他的话没说完。
病房正对着病床的墙上,那台本应关闭着的大尺寸液晶智能电视的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自动开启。
幽蓝色如同鬼火般的冷光,在完全漆黑的屏幕上骤然亮起。
随即,一行巨大、血红的、仿佛由无数细小碎肉拼凑成的怪异繁体字迹,在幽蓝屏幕的正中央无声地浮现了出来:
欢迎回来。
王越泽脸上刚刚因重逢而浮现的一丝活气,瞬间冻结成无法言喻的惊恐。他死死瞪着屏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窒息声。
纪怜淮浑身的血液如同冰封,郁尧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关节在瞬间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滋滋滋——”
带着浓重电流噪音,如同老旧广播频道串台般的诡异男女混合的笑声,伴随着那张开合的狰狞血红字迹,猛地从电视喇叭里爆发出来。
那个声音,那个将玄珠能量强制扭曲,引导其狂暴的源头“坐标”的气息。就是这种腐朽、污秽、夹杂着黄泉深处的怨恨与直播间电子噪音的怪诞感。
它……没有消失!
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重新启动了?!
幽稷沉寂的玄珠深处,一点冰冷的杀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这尖锐的笑声瞬间彻底点燃。冰蓝色的光芒无声地亮起,比之前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