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总是,总是……看他失意惆怅地一连说了好几个“总是”,南宫耀愈发觉得自己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如同罪人了。
翟月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南宫耀木在一旁,近乎呆滞。
警惕到不停地揉搓着手,却迟迟不敢腾出只手伸过去戳碰他一下。更不知是否要见缝进个言什么的,又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引得此刻的他心思更为消沉,南宫耀一时局促不已。
翟月耷拉着头,望着地面,蝠翼发饰歪插在脑后,一个红珠挤进了后脑的束发中,只剩另一颗在侧边垂着。
南宫耀手指动了动,眉毛微微翘起,果断选择揉上自己的未皱的眉心。
不禁在心里思索,自己究竟是哪天要了命地对他表露的心意?南宫耀心想自己应该不是那种会直白袒露心迹的人。
难不成是酒醉后倒人家怀里,神智糊涂的时候不清不楚地说的?那倒是这个可能性大。
如此简单思索过后,他心中也畅快多了。
难怪老觉得翟月对待自己的态度都与旁人不同些,总算寻思明白了。
不过,南宫耀心中忍不住嘀咕:明明最初的时候,翟月貌似一副很瞧不上自己的样子,红尘飒爽小郎君还是浪到他心里去了?
不对不对不对。
南宫耀蹙着眉头,心中嗔怪怎会有如此下流的想法。
他赶紧转念:就算天命可违,那也要顾及人界风俗啊,翟家太公唯一的亲孙子,世代经商,对家业这种事看得最重了,断了香火翟月该怎么向他太公交代。
本来还纳闷何故让这个男人前后转变得如此之大,原来个中缘由还是个误会——竟是自己早就同这家伙说了一些不可挽回的东西?偏偏翟月他还是个固执的对象,看来他得好好地解释清楚了。
南宫耀啊南宫耀你的脑袋回回都清醒,怎么一喝酒了就这样子不晓分寸?他忍不住戳向自己的胸口,心里自悔:你该负责。
他确实该负责。可是更令他糊涂的是,翟月二十一二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连酒后胡言乱语也当了真了呢?
南宫耀努力平复了脑子里的胡七八想,轻微地吁了几口气,才鼓起勇气对他说:“翟月,你冷静些了吧,先把刚才的话收回,你看着我,翟月。”
翟月只轻轻地瞥来一个眼神,又收回去重新低下了头,沉住了气的样子说:“你要说什么,我在听。”
南宫耀无奈,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直面着自己,然后言语恳切地说:“你既不笨也不迟钝,反而你心细如丝,聪慧过人,很有亲切感,和你交往稍微久些的人,都会为你的体察人心感到放松和好相处,
是我,我喝点酒就嘴上没把门的,说了一些子虚乌有的话,让你误以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今日你我二人又进退维谷,困囿于此,方令你陷入到如此感怀的下场,是我的错才对。你,你很好的。”
“子虚乌有,”翟月别的没听进去,只逮着念着他口中的这四个字,反复念。
念到几遍后揣出意味来了,轻嘲一声,道:“怎么,说过的话只有在说的时候才能作数吗?难道不该一辈子向我信守诺言吗?”
“是,确实应该,哎呀,”南宫耀羞愧地把头转到一边去,两三秒过后才又转回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信用的,哥哥也总说我到处沾花拈草的,我不过是个不值得人信任罢了。”
也许是他的剖白起到作用了,翟月也抬起眼皮,黑眸里有着一点探寻的态度。
南宫耀暗自泄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顺势朝他诚恳地点点头,故作轻松道:“还好我知晓得早,也搞清楚了你总是对我照顾有加的缘由,否则再这么让你误解下去,我岂非快要成为一个不明不白的负心之人了?”
翟月摇头说道:“原是我异想天开,还以为你是答允了要跟我走。”
语气再不如之前的那种不振之态,轻快多了,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好了些,南宫耀便主动拉开了距离,主动开起玩笑来:“翟月哥哥要带耀儿过什么好日子,甚至觉得比我现在小灵王的生活过得更加快活吗?”
翟月轻睨了他一眼,毒舌般说道:“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整日开朗的日子,跟了我走还不得把你小魂儿吓没了。”
南宫耀理解不了他的话,又忍不住凑过去问:“什么小魂儿吓没的日子,是很刺激很危险的那种吗?”
“对,很刺激。”看到凑上来的脸,翟月单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替他擦了一把脸上的灰,然后捻捻手指,伸到他面前,故作嫌弃道:“不过没有脏兮兮的你刺激。”
南宫耀面上一红,慌忙左手搓右脸,搓得脸颊火烫,更显红了,嘴上无所谓道:“吾兄说过,男子最不怕泥土之息,身上就该有泥土气息才好呢!”
“灵王说的原话怕是别的,你愣是不着道地曲解了。”翟月道。
“不会,怎么可能?”搓着的动作停下了,忍不住细细回想原句是如何。
想来想去他只得出一个“不知道”的结论,总归箴言都是难记却有用的,反正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发生,姑且不管那些个。
暮色如同寻常一样,不分幻境与否,满大街的房屋与梧桐,梧桐树下的小猫小狗踩出的湿泥脚印,都一一分出了最后一点祥和的圣光。
担心夜里寒凉,两人趁着天色,在庙里到处捡了些柴火,在有立佛的大殿中,生了团火,一人一边坐着。
“翟月你饿了吗?”南宫耀问。
翟月摇了摇头,手靠在脑后直接躺了下去,望着门外漆黑的院子,安静地一言不发。
南宫耀手撑在膝上,眼皮沉沉,“想不到就算不喝醉,也要睡地上。”
翟月偏头去瞧他,只觉得隔着晃眼的火光,南宫耀的样子看得不太真切,就话问他:“那耀儿你为何总要来人界,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南宫耀一字一句的说得很慢:“是人界的酒太醉了。”
翟月转回头,继续看屋外的漆黑,又问:“那耀儿喜欢人界的酒吗?”
南宫耀头沉沉眼欲闭,小声道:“酒,好,不好,有用就好。”
翟月轻轻“喔”了一声,斜眼去看他,问:“有什么用呢?”
南宫耀却不再回他,脑袋搭在膝头昏昏睡去。
翟月见状抬腿而起,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前面,蹲下,伸手碰了碰他一边被压扁了的脸,惹得睡梦中的人儿不舒服地皱皱眉头。
当真是累极了,坐着都能睡着。
他走到外头,对着黑夜伸出一只手,自下抬上。霎那间,院子里疯地长出一根根竖直向上的柱体,好像有了生命似的,有条不紊地向中心方向聚集,收紧,收拢到一起形成一个高高挂起的球状物。
翟月又回到殿内,发现南宫耀不知何时变换了个睡姿,已经面对火堆,侧身而躺了,一张灰扑扑的脸在光中格外吸引注意。
他蹲下来,取出腰间的珠佩,瞬间化成一块晶莹软绵握在手中,轻轻地往他脸上靠去,很快便恢复成了一张素净的脸。
将南宫耀慢慢升到空中,像接住一滴水一样轻轻伸手盛着,又很快举着他一同来到院中,轻缓地飞入柔软的绿藤篮中,很快,更多的绿藤缠绕上来,为二人的新居添了个门。
轻轻将怀里的人放下,翟月依依不舍地抽出胳膊,望着手里一闪一闪的珠配,直接塞到门外,闪闪发光的珠配离开了藤篮,便慢慢浮了起来。
高高挂在上头,充当起了天上的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