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耀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是片湛蓝的天。第一反应便是纳闷这又被丢在哪条街上,哪知身下突然传来酸麻的感受,他的眉不禁拧起。
回想昨夜是宿在砖石地面上,夜里寒凉,想必为了趋热,睡姿也是颇靠向火堆一侧。
手遮在眼前,好奇地打量着空荡荡的四周,突然从头顶上伸来一张脸,冷不丁一句:“你醒了,没睡好吗?”将他吓了一跳。
“哇”地一声坐起来,回头看到穿戴得一丝不苟的翟月,春光满面,正带着轻松的笑意看着他,许是在笑他的睡眼惺忪吧。
又低头看看自己衣襟似乎有敞口之势,他心中窘迫,佯装打个哈欠,慢条斯理地拉拉衣衫。
南宫耀揉了揉眼睛点点头,从地上慢悠悠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疑惑道:“我们不是在室内吗,怎么这儿只有废墟?”
眼瞧着昨日还屹立不倒的镇安寺此刻化为乌有,他竟然夜里连轰塌声都没有听见,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是,”翟月解释着说道:“守庙人退去,这座顽强坚挺的佛寺也终于消亡了。”
南宫耀“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开了句玩笑:“我们的造访竟然吓得人家弃庙而逃?听上去如此不近人情的事不像我们能做出来的。”
翟月不可置否,道:“自古来,每一所庙宇都是庙身倒而庙仙灭,人界庙小而其仙元低,两百年前这里的庙仙早已神魂俱空。守庙人久久不去的缘故,是一直受到邪灵胁迫,强迫他在肉身腐化后依然能保留残余的魂魄,日复一日地做着与生前无异的烧香、诵经,以及超度的活儿,这对他而言,是种禁锢。”
“虽然是种禁锢,可是从他等候二百年方才离去,该不会是他也留恋这种永生?”
“这样的永生,有何用!”哪知,翟月语气高涨,直接一口反驳他,还反问道:“无法遂心的永生和亘古长眠有何分别?”
南宫耀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设问,而是阐述着自己的见解:
“我听闻人界有许多渴求长生密窍的人,他们无法长生不老,却又渴望长久地活下去,便寄希望于珍稀的灵参草药一类,试图练就神丹妙药,以得道升仙。或许得到灵力者襄助,他们乐意奉献自己也说不定,就像,像……”南宫耀犹豫不决,眼睛也是时不时盯向翟月,就是说不出后面的话。
翟月立得板正,不去回应他的视线,目视前方,坚定地说:
“没有的事!人贵在自重,凡人更会惜得一己之身。若单单只是神存而身死,尚且形同死灵,也算得个自由之身。可若是困在不可走出的屏障之中,一辈子只能做好别人交代的事,如此奴役一般的事情绝无可能贪恋!”
“好好,”虽不知怎的,翟月竟突然因为他的不过一个猜测而义正词严起来,他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想来也是,无法探究个体永生的人界,在时间的长河前,一代代的生命传承,何尝不是一种延续?
便也不再探讨这个话题,转而道:“可我还是觉得有奇怪的地方,你看,明明我们好端端什么也没做,他总不能说苦守了两百年庙宇连个脸都不露,无缘无故说逃去就逃去了?”
这个问题确实不好拿捏,只见翟月不自在地躲躲目光,极小声地说出自己的揣测:“可能,他也受够了精神被驾驭的痛苦吧,毕竟他也走不出邪灵设下的幻术,今日你我二人贸然冲撞秘境,给了他冲破束缚的机会。”
“现在落到我们走不出去了。而且连唯一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都不在了。”南宫耀无奈地说。
望这一片废墟,昨天之前还是陵中不可摧毁的存在,现在却连一条顺畅的小道都连不起来了。
南宫耀不禁感叹:“善哉,守庙人的精神寄托在庙宇之中,收养死去人的骸骨,那些枯骨历经百年终于能从蟾蜍肚里放出,我们施法把他们埋了吧?都是些可怜人,他的精神也算得到救赎。”
翟月看着南宫耀的侧脸,看到他正一脸虔诚地闭目,双手合十,心里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黯淡,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说。
庙门已倒,寺内寺外已皆是幻境,跨过大门,入目皆是的墓碑在此刻已不能令人害怕,他飞上天去,一连投出数十个火球,炸得一个巨大的坑来。
与此同时,翟月便同样来到原先的大殿前,使出两条长长的绿藤,一左一右方向缠着硕大的蟾蜍罐,硬生生将罐子与底座分离开来,慢慢将它运到空中。
这一过程,他始终走在地面,蟾蜍罐在地上投出一个巨大的影子,他便走在影子中,一步一步朝南宫耀的方向走去。
突然。
天空陡然从明媚晴朗转变为骇人的黑天,太阳像被一张巨大的黑布挡住,顷刻之间电闪雷鸣,狂风骤起,四周的砖瓦、破木烂窗都在一瞬间随着巨大的风卷到空中,发出咔哒咔哒、不绝于耳的撞击声响。
翟月拉举的手也不免有所颤抖,所有的漂浮物一一砸向空中的铜罐和牵引的藤绳后,悉数掉落下来,远远望去,仿佛下了一场局部的暴雨。
“翟月!”南宫耀举着唯一的光明奔向翟月的方位,迎头被一个掉落中的窗棂砸得头破血流,他强忍着痛,来到翟月身边,杂物击打罐子的声音犹如猛兽争相轰鸣,猛烈又可怕。
“怎么会这样,仿佛在阻挠我们埋这些干骨。”南宫耀用手捂住汩汩流淌的血口,看着翟月隐隐约约有些吃力拿不稳的样子,对他说:“翟月,我数到三,你将罐子丢开,我拉着你跑。”
“好。”翟月毫不犹豫地答应。
“一,二,”南宫耀双手抱在他的腰上,喊出最后一声“三!”后,眼中精光一现,手中的力气也仿佛比平时大了数倍,直接带着人飞扑出去,在粗糙的地面上滚了又滚,一直转到撞到了阻挠前行的井口前,两人才停了下来。
随即一声巨响,铜罐重重地砸到地面,噼里啪啦的物体落地声也不绝于耳。
天色很快恢复寻常,亮眼的光出现的一瞬,翟月眼前被一抹鲜红所刺,瞬间弹坐而起,又拉着南宫耀坐到自己面前,他盯着他额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瞬时心痛无比,为他止血的的时候,声音几乎哽咽:“耀儿,痛吗?”
回答他的却不是南宫耀,而是另一道陌生的尖细的女音:“痛,痛,痛死了呢,哈哈哈哈,我看你还是好好地关心一下,你们接下来要被我们教训得有多惨呢!”
那声音从井中发出又瞬间随着一道血红的身影蹿到上空,在空中不断发出凄厉尖锐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使软绵一点点擦拭南宫耀脸上多余的血迹,望着他白皙的面庞现下却显得惨白不堪,尤其他还在逞强咬着唯一有点血色的嘴唇,摇摇头说自己不痛。
翟月瞬时眼中阴寒四起,手攥得紧紧的,宽袖中的胳膊青筋暴起。他先扶南宫耀从地上站起来,将他扶到一处平台上坐着,并脱下自己的外衣,从地面生出两根藤蔓,在空中撑起袍子,为他遮出一处荫凉。
眼见着翟月的面孔变得从未见过的可怕,南宫耀没忍住出手拉住了他。
对上翟月明明在对着自己挤出笑容却令他感受不到一点笑意的模样,他的嘴角不禁颤抖,最后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缓缓地对他说:“先别杀,问问折耳惇。”
翟月安抚地捏捏他的手指,用极可能平静的语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