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7日,大雪。
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墨的棉絮,没等风卷着寒气掠过巷口,大片大片的雪花便毫无征兆地砸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片,眨眼间就织成了白茫茫的帘幕,把蝶羽守正阁家属院的青砖灰瓦都笼进了一片朦胧里。
程蝶衣站在老槐树下,光秃秃的枝桠上积了层薄雪,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
她脸色白得像雪,指尖紧紧攥着槐树皮粗糙的纹路,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护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有个刚满五个月的小生命。
四合院里的青砖地已经覆了层白,沐夏和李小会站在她身后,两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这几日新闻头版标题上全是“澳海、宁山、吐蕃三地发生爆炸”的新闻,而最令她痛不欲生的是澳海新闻报道,轩圣拳王赵羽飞及同僚张龙均死在了核爆之下。
这新闻像烧红的针,扎得她心疼,这几天接连给赵羽飞打了无数电话却是音信全无,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紧,却还是努力稳住声音,一字一句地问:“报纸上的消息……是不是已经确认过了?”
李小会连忙上前,伸手轻轻攥住她的袖口:“嫂子,你别往坏处想啊!赵大哥是什么人?他福大命大,上次那么险的关都闯过来了,这次说不定早就逢凶化吉,只是暂时没法联系我们呢!”
沐夏也跟着上前一步,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蝶衣妹子,你应该最清楚,赵羽飞的身体情况特殊,当年若不是他和张总,我这条命早就没了。他向来福大命大,或许现在正找机会回来,你可不能先垮了!”
程蝶衣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可眼眶却控制不住地发热,两行热泪砸在护着小腹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我没事。”
她抬手轻描淡写的抹了把眼泪:“你们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李小会有些焦急: “这怎么行?朱润杰前辈担心你一个人胡思乱想,特意让我俩过来陪你。再说今天阁里没什么事,我们在这儿陪着你,你想说话就说,不想说我们就坐着,不打扰你。”
程蝶衣看着两人恳切的眼神,心里又暖又酸。
自从赵羽飞被列为通缉犯,她被学校开除后,身边的人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冷言冷语,只有蝶羽守正阁的这些人,还把她当亲人。
可她现在满心都是乱麻,那些“他会回来”的安慰,像一层薄薄的纸,一捅就破,露出底下“他可能永远回不来了”的恐惧。
她再次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小会妹子,沐夏,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但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呆会儿,求求你们了。”
沐夏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咬了咬下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小会拉了拉衣角。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无奈——程蝶衣的性子向来外强中干,她不想让人看见脆弱,旁人再劝也没用。她们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程蝶衣往门口走,到了院门口,沐夏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蝶衣,你好好的,我们一会儿还过来,顺便带晚饭,你可别饿着自己和宝宝。”
程蝶衣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雪:“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吧。”
她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幕里,才伸手关上了四合院的木门。
“咔嗒”一声,门杠落下的瞬间,她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顺着门板慢慢滑坐在门槛上。积雪浸湿了她的裤脚,可她却感觉不到冷——心里的那块地方,比这寒冬的雪还要凉。
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淌下来,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哭出声,怕惊动了肚子里的孩子:“羽飞……”
她哽咽着,声音碎在喉咙里。
雪还在不停地下,院里的老槐树被雪压得弯了腰,青砖地很快就成了一片纯白,程蝶衣坐在门槛上,像一尊被雪包裹的雕像,只有偶尔起伏的肩膀,证明她还在呼吸,正可谓是:
青丝染白茶半盏,红颜易老鬓先斑。
独倚门阑肠寸断,腹间婴动泪偷咽。
忆昔年、同折梅,今只梅香伴雪寒。
君不归,人空瘦,此身长作望乡楼。
纵教来岁春回早,怎忍梅花、负我白头!
雪又落,鬓又斑,一腔痴念对谁叹?
不过数日,程蝶衣的身形已瘦削得脱了形,唯有李小会、沐夏几人轮流守在身侧,用细碎的陪伴,勉强撑住她摇摇欲坠的日常。
娲义证道昭圣殿内,人影错落。
朱润杰、左晖、程蝶衣、林悦……熟悉的面孔齐聚,却难掩空气中的沉郁。殿中新立的牌位前,一座座雕像按1:1.5的比例塑得栩栩如生——岭杰布的刚毅、张铭峰的温厚、赵羽飞的挺拔,连张龙、成虎的棱角都清晰如昨。
朱润杰望着赵羽飞的雕像,指尖仍忍不住发颤,谁也没料到,这两个鲜活的人,会走得这样猝不及防。
朱润杰捻起三根香,火苗舔过烟丝,袅袅青烟里,他对着雕像一拜,声音裹着叹息:“谁都没预料到这局面。张鑫、王猛还困在天竺监狱里,羽飞和张龙又……”
话没说完,他转头看向程蝶衣,目光沉沉,“丫头,这团队本是羽飞的心血。如今他不在了,你是他的未亡人,便是这里的主心骨。女娲地宫的凶险远超想象,要不要继续走下去,该由你定夺。”
话音落,守正阁核心成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程蝶衣身上——有期待,有不甘,更有小心翼翼的担忧。
程蝶衣缓缓上前,指尖轻触赵羽飞的牌位,冰凉的木质感刺得她眼眶发酸:“以前我总劝他,拯救天下的事让别人去做,我们一家人躲去塞外,自在过活就好。可他总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有些事他必须做,那是他的梦想。我总觉得……他还会回来的。”
她忽然抬手,轻轻抚摸着小腹,那里藏着她和赵羽飞最后的联结。再抬眼时,眼底的脆弱里多了几分坚定:“朱老,你们做的事我未必全懂,但我知道,这关乎所有人的未来。我没什么能耐,可我信你们,也支持你们。该怎么做,您拿主意就好。”
朱润杰点头,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沐夏率先走上前将三根香在烛火上点着,然后插进神龛里,烟气绕着她的发梢。
她仰头望着岭杰布和赵羽飞的雕像,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岭杰布为救我而死,张鑫、王猛也是为了救我才陷在异国监狱的。我从没有退路,不管前路多险,我都要走到底,直到和他们并肩,一起回归山海!”
左晖也取了香,动作沉稳,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我一如既往支持你们。何况,害张铭峰医生的凶手、核爆背后的黑手,都还没绳之以法,我们怎么能善罢甘休?资金上有任何缺口,尽管找我。”
一人接一人,话语里满是不死不退的决绝。
尤其是女娲神盾特别行动小组的成员,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一场关乎轩圣国,甚至全世界命运的战争已然打响。
无论程蝶衣做什么决定,他们都会朝着那个方向,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暮色渐暗,时近黄昏。
蝶羽守正阁家属四合院的窗棂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
程佑安与苏婉仪并排坐在暖榻上,目光紧紧跟着程蝶衣——她刚伸手要去提桌上的茶壶,想为二人煮茶,程佑安便立刻起身,快步上前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丫头,你这肚子都快五个月了,可得多歇着,心情也得放敞亮些。”他握着茶壶的手轻轻晃了晃,语气里满是疼惜,生怕她多费一点力气。
苏婉仪也连忙拉过程蝶衣的手,将她按在自己身边坐下,掌心的温度裹着急切:“你爸说得对!再说那破学校咱本就看不上,不上班正好——跟爸妈回家,咱一家人凑在一块儿好好过日子。等你肚子里的小小飞落地了,爸妈就带着你们去塞外,去你最想去的地方!”
程蝶衣却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语气软和:“妈,我真没事。程土根和翠翠姐一天得来好几趟,翠翠姐人特别好,啥活儿都不让我沾手,你们放心吧。”
“有他们陪着,我们倒确实宽心些。”
程佑安点了点头,可话锋一转,眉头又轻轻蹙起,“只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苏婉仪接话,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碎: “是啊丫头,一个人总归是寂寞的。回家多好,咱们还能做个伴儿。”
程蝶衣垂下眼,指尖摩挲着衣角,再抬眼时,眼底已蒙了一层薄雾:“妈,我怕……怕羽飞回来找不到我,怕他找不到我又该心急……”
一提赵羽飞,屋里的空气瞬间静了几分。
程蝶衣的眼角泛红,苏婉仪的泪水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抬手擦了擦,声音带着颤:“行,你不愿回就不回!爸妈在这里陪着你,陪你等赵羽飞那混小子回家!”
程佑安也上前,双手紧紧握住程蝶衣的手,掌心的力量仿佛要将信心传递给她:“对,爸妈一起陪你等!羽飞那小子受了女娲神的庇佑,想走都走不了,他肯定会回来的!”
程蝶衣用力点了点头,转头望向窗外。
鹅毛大雪还在簌簌飘落,把庭院里的青砖都盖得严严实实。可她望着那片白,心里却燃着一团火——她和腹中的孩子都在盼着,盼着女娲神能护着赵羽飞,让他早日穿过这风雪,回到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