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贵为九五之尊,却动不得一个女子!这荒诞的囚徒之感,日夜啃噬着他。齐昭的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尖最黑暗的角落,与那个风雪之夜、长安染血的锦袍在记忆深处重叠、发酵。
女子……果然无一不是祸害!
“够了!”
帝王低沉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同重锤砸下,满殿喧嚣戛然而止。
众臣垂首屏息,只见帝王霜雪般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魏清澜身上,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缓缓开口:“魏相是想耗空大梁命脉?”
萧彻忽然轻笑,拇指摩挲着扶手上狰狞的龙睛:“既无人更善战,大梁‘战神’尚在,岂容北境生灵涂炭?”最后的字眼如冰锥砸落,“着齐昭将军,即刻挂帅,总领北境兵马,抗击蛮夷,解围歼敌!”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冰冷的金砖上,撞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魏清澜猛地抬头,向来温润从容的眼眸瞬间裂开一道惊怒的缝隙,几乎是嘶声道:“陛下!万万不可!北境乃绝凶之地,寒冬酷烈,蛮族势众凶狂!齐昭虽……虽擅战,然她已为人妇,数月未曾再踏入军营,岂能再驱于死地?!”
“朕知道魏相爱妻心切。”萧彻嗤笑一声,带着一种刻意展现的漠然与残酷,“齐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她既为大梁战神,此正是彰显威名、为国分忧之良机!功勋在身,正当鞠躬尽瘁。”
萧彻语锋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威:“为国为民,责无旁贷!朕意已决!中书拟旨,即刻下达!”
“陛下——!”魏清澜跨前一步,声音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眼神深处那簇为官以来从未燃起的怒火,几乎要灼透表面的冷静。
抗旨!此念如毒蛇噬心。他身侧几位武将亦纷纷出列求恳,奏对声几乎盖过殿外呼啸的风雪。
然而龙椅上的人已彻底陷入偏执的狂热,他看到的,只有魏清澜眼中毫不掩饰的、只为一个女人而生的惊惧与愤怒!
这滔天的愤怒非但没能阻止他,反而像是浇在冷寂心火上的滚油,燃起病态的愉悦与恨意。
魏清澜的失态和疯狂,若只为旁人!那便让这“旁人”消失!永远地消失!
杀意,在冠冕堂皇的旨意下扭曲盘踞,坚如玄冰。
退朝的金钟在风雪中撞响,凄清而空洞。魏清澜迎着刺骨的寒风步出宫门,绯袍大袖灌满了雪沫,步履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枷锁。
每一步都踩在冰面上,寒意自足底直窜脊椎。风雪如刀,刮在脸上,远不及心底那即将吞噬一切的寒意——萧彻要杀她!
萧彻眼底那抹深藏的快意与决绝,岂能瞒过五载同朝、谙熟倾轧的宰辅!
他甚至……甚至未必不期待她战死疆场!
魏清澜几乎能想象,圣旨之后紧跟着的,会是怎样“巧妙”的粮草“延误”,会是哪个将领“意外”的“怯阵”或“失误”!
北境的茫茫风雪,将成为萧彻埋葬他最心爱之人的天然坟场!寒意彻骨,比这数九寒冬更甚!
黄绫圣旨沉甸甸压在手心时,齐昭正站在魏府中庭的雪松旁。几片碎雪钻进后领,激得她抚住小腹轻颤,那里,一个尚未显怀、脆弱得如同朝露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然而此刻,这生命的脉动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她指尖都在颤抖。
府医诊出喜脉时那片刻的隐秘欢喜,与清澜这两日因北境战事紧锁的眉头,在她心中激烈地撕扯。
他下朝便扎进书房,她又正是嗜睡的时候,他夜里回房时她已睡去,竟是一次也没能亲口告诉他这份期待。
他们的孩子,甚至来不及见一眼这人世繁华,她便不得不放弃他了……
苦涩像冰棱,哽在喉头,吞咽不得。
“备车,入宫。”她猛地将圣旨塞进身旁侍女手里,声音干涩得像砂石摩擦。换上了数月未穿的朝服,繁复沉重的绣纹压着肩,更沉沉地压在心头。下摆拂过新雪,在地上拖出一道决绝又孤独的痕迹,一步步迈向宫闱那黑暗的深渊。
暖轿在宫墙投下狭长的阴影。穿过三重朱门后,皇帝在堆满冰裂纹梅瓶的书房接见了她。
萧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伏的身影,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暖意的弧度。
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那块温润昂贵的和田玉镇纸,目光却锐利如鹰,锁定着齐昭低垂颈项上每一根绷紧的肌肉线条,仿佛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挣扎。
萧彻好整以暇的看着齐昭,嗤笑一声,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残酷:“齐将军该不会是来请辞的?”
“北地烽烟告急,生灵涂炭,臣身受皇恩浩荡,自当万死不辞!”齐昭的声音竭力平稳,却像绷紧的弓弦,透着一丝因压抑痛楚而生的暗哑。
齐昭跪在青金石砖上,寒气透过朝服直刺膝骨,“臣毕竟数月未曾再踏入军营,北镇营诸将是我旧部,调兵遣将能更默契些。
为免贻误战机,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臣自旧部中自选十名将领,有他们相助,必能戮力同心,早日为陛下肃清边患!”
“哦?旧部?”萧彻眉梢微扬,那抹笑意深了一分,带着一丝令人齿冷的玩味。
他将手中的镇纸“嗒”一声轻轻搁在案上,声音不大,却在寂静中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他的视线粘腻地游弋在齐昭极力维持平静的脸上,不放过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挑选心腹?是怕死在阵前无人收尸?还是想着凭这点人脉留条后路?真是天真得可笑。
不过……允了她,等到了北地,这些所谓心腹正好与她同葬,也绝了魏清澜日后借北镇营之势反抗于他!
他喉间溢出一声含糊的应允:“准了。” 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对将领能力的考量,只有刻骨的冷漠。
齐昭心头稍松,然而不等她磕头谢恩,萧彻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前倾身,龙袍上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带来强烈至极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