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齐昭果断打断,手指用力,死死捂住他即将冲口而出的、足以招致灭顶之灾的誓言。
“还不到时候。”她急促地喘息,唇色愈发惨白,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窗外沉沉夜色,如同扫过京都暗藏的重重杀机,“他根基未毁,此刻相抗,无异于引火烧身,鱼死网破!万劫不复!”
风雪骤然加大,如同凄厉的呜咽,疯狂拍打着窗棂。烛火被灌入的寒风卷得剧烈摇曳明灭,在墙壁上投下两个纠缠挣扎、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巨大影子。
齐昭小产仅七日便要提刀上马,身体如同破碎的瓦罐勉强粘合,但边关告急的战报像催命符,这已是她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极限,多耽误一日,边关得不到支援战死的将士就越多。
萧彻于她和魏清澜的关系已是不死不休,但边关将士,边关百姓何辜……
副将和前锋的挑选,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只能交予了父亲帮忙委任。
魏清澜以病告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床榻上的人,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瓣与惨白如霜的脸颊。那个曾经会在他怀中笑得明媚张扬的阿昭,仿佛被这场风雪彻底夺走了最后一丝暖色。
出征之日,天光未亮。齐昭腹部深处传来持续的、沉重的钝痛。可她必须离开了,离开这温暖的巢穴,投入更严酷的风霜。
她走向墙边。那柄佩剑,饮过南夷血、斩过敌酋首的青锋,在昏暗中隐隐低鸣。
铮——!
长剑出鞘之声清越如龙吟,寒光似雪。冰冷的剑身映亮了她瘦削却如雪松般挺直的轮廓,也映亮了她眼底那团沉郁如深渊,却又淬炼如熔金的决绝火焰,那是踏碎黄泉、弑神斩佛也要劈出生路的烈焰。
指节轻弹剑身,带起一声悠长杀伐之音,顿时,屋内残存的那点温情旖旎被凛冽森然的剑气彻底荡涤驱散!
魏清澜眼底的哀伤浓得化不开,如同墨池。他上前,手臂小心地环住她纤瘦却坚韧的腰,艰难地压抑住想要抚上她平坦小腹的冲动,他不能再让这份绝望加深她的负担,出征在即,她需要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毅。
他沉默地从侍女手中接过冰冷的铠甲,动作轻柔又无比郑重地为阿昭披上、系紧。银色的铠甲逐渐覆盖住她单薄的身躯,也覆盖住那刚刚结痂的巨大创伤。
“刀山火海,我都只身闯过。万军丛中,我也曾杀个来回。北地的风雪再大,蛮族的獠牙再利,”齐昭声音沉下去,却字字千钧,带着金戈铿锵、战场磨砺出的坚不可摧的决绝,“总归比不上人心叵测。清澜,你守住这庙堂中枢,护我粮道顺畅,护我后方无虞。这北境的风雪……”
她倏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直刺入他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劈开混沌的气势:“我定能斩开一条生路!”
此刻,她是剑!是戟!是曾让群敌胆寒俯首的大梁战神!
她眼底燃烧的,是赴汤蹈火、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凛冽决绝!
这光芒刺穿了离别的黑暗,带着摧枯拉朽的磅礴气势,狠狠烙印在魏清澜的心尖——她奔赴战场,不是甘愿赴死,而是在万劫深渊之上,用血肉和生命,搏杀那一份渺茫的未来!
魏清澜深深地凝望着她。将眼前这风雪为袍、青锋作伴、眸光如电、身姿凛然的模样,一寸寸,刻入骨髓,融入魂魄。
胸腔里翻涌的万顷悲怒与杀意,最终被巨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回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
那眸底沉潜的暗流不再仅仅是哀伤,更有一种被极致痛苦和刻骨仇恨滋养出的冰冷火焰。
所有的令人惊心的暗涌,最终化为一声沉重悠长、仿佛来自寒渊深处的叹息。
“好。”良久,他开口,声音沙哑到极致,却淬炼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刚硬与决然,“北境的风雪交给你……这京都的魑魅魍魉,”他目光如刀,扫过窗外皇城的方向,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我来替你挡。”
魏清澜未诉诸于口的是,他不仅要为她挡下这扑面的风雪,更要不惜一切代价,替她铲除那个制造风雪的源头!
这个冰冷的念头,伴随着失去孩子的剧痛和对妻子绝境的无边疼惜,已如毒刺,深深扎入他的心底。
塞外的风像裹了碎冰的刀子,刮过齐昭的面颊,她脊背挺得笔直,胯下战马的铁蹄踏碎冻土,在身后扬起细碎雪尘。
寒风钻进铁甲缝隙,仿佛能冻结骨髓。刚小产的身体深处传来针扎似的钝痛,被行军鞍磨破的大腿内侧早已麻木,可她的目光比漫天风雪更冷,越过无边无际的白色荒原,直刺阴山以北。
她身后的数万将士,是一支沉默的铁流,跟着主帅割裂这北国的酷寒。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铠甲的摩擦声,汇成唯一低沉的战歌。
没人敢问齐将军为何要休息七日才急行北上,更无人知晓这位主帅身上未散的血气从何而来。
他们只知道,跟着这位提剑能定山河、谋略可安天下的“玉面罗刹”,哪怕是去啃北狄最硬的骨头,也能生出几分活路。
她咳了一声,用铁手套抹去唇角一丝不起眼的温热。这点痛,比起下定决心落掉孩子时的身心剧痛,又算得了什么?!
阴山隘口,北风卷起冻土上的雪花和暗红血冰,天地一片混沌。城防的残壁在风雪中佝偻如疲惫的老兽,城墙下堆积的焦黑云梯和攻城锥狼藉一片,尚未凝固的血泊被严寒冻结,形成片片触目惊心的红冰。
“报——!右翼前军第五营被蛮族铁浮屠冲散了!李都尉阵亡!”斥候滚落马鞍,声音嘶哑。
齐昭站在城楼垛口,霜雪落满她的肩头,如同披上了一层冰铸的殓衣。她的脸被冻得发青,如同城下的冻土,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熊熊的、近乎刻骨的愤恨,清晰地映着城下如火如荼的屠戮——那些在北地肆虐的豺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