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台顶,齐昭拄剑而立。厚重的玄色大氅覆满了霜雪,那张在风寒折磨下愈发清减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比鹰隼更锐利,比寒星更清冷,燃烧着不屈的意志。
她俯瞰着下方开始崩溃如潮水般退却的蛮夷阵线,嘴角牵起一个冷峭而疲惫的弧度。
咳意再也压制不住,她用拳抵住唇猛咳几声,再摊开掌心时,一丝殷红分外刺眼。
齐昭毫不在意地在冰冷的铁甲上蹭去血污,重新握紧了冰冷的剑柄。
身后副将欲言又止,齐昭却蓦然抬手指向前方蛮夷帅旗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穿透风雪,落入每一名渴望胜利的将士耳中:“看见了吗?他们的脊梁断了!众将士听令——”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冰火仿佛在胸肺间灼烧纠缠,但出口的声音却如同拔剑的龙吟,裂石穿空:“追!一个不留!此战——尽屠蛮族,为吾皇朝贺!”
“尽屠蛮族!”
“为吾皇朝贺!!”
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冲破风雪,钢铁洪流汹涌而出,带着铁血的信念与主帅赋予的必杀之势,冲向已然崩塌的蛮族阵营。
那是属于玉面罗刹的意志,更是大梁北疆防线的破晓之光!
京都的寒夜深浓,宰相府书房窗格剪影上,正悄然勾勒出江山变局的雏形。一纸密令封入特制的铜管,绑上了飞往南境军的信鸽爪环。
鸽哨尖利划过帝都的寂静,飞向未知的波澜。
风雪依旧漫天,覆盖着北境的尸骸,也遮蔽着皇城下的暗流。
凛冽的空气凝固在书房里,魏清澜拆开了那封辗转抵达京都的密信,羊皮纸的边缘尚沾带着粗粝的黄沙气息。
军医刘旭的笔迹颤抖而急切:“前日深夜,齐将军军帐遇刺,三名贼子身手刁钻狠绝,幸而齐将军武艺卓绝,格毙于帐内……
三名贼子被定为蛮族奸细,悬首示众。”
信纸在魏清澜指间寸寸收紧,发出咯吱细响。
冰锥刺穿心口般的寒意骤然弥漫,魏清澜明白,那不是蛮族奸细的手笔,龙椅上那条嗜血的毒蛇,终是按捺不住,向着在北地苦战沙场的齐昭,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铜铸的瑞兽灯台上烛火猛然一跳,映照着他俊美的面容笼罩了一层寒霜。清雅书卷气褪尽,那双总是温和深邃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淬火的冷厉。
“萧彻!”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齿缝中碾碎挤出。这是萧彻刻骨的欲念与妒恨催生的杀机!一次不成,十次百次随之即来。
心之所念,唯屠龙换日,才能斩断这无穷无尽的索命锁链!
“刘老的信到了。”魏清澜将密信推向岳父齐令骁。
昔日纵横疆场的镇国公,看到信纸上那短短几字言及的刺杀,阿昭当下又该是怎样的凶险,花白的须髯因盛怒而微微抖动,一掌重重拍在紫檀案上,震得茶盏嗡鸣。
“那昏君!当真竖子无状!为了他那悖逆人伦的私欲,连国土安危、社稷功臣都敢谋害!阿昭在北境浴血奋战,他竟……”
“岳父息怒,”魏清澜的声音低沉而决绝,“箭已离弦,唯有一发到底!萧毅恒那边,旧物可曾验明?”
齐令骁眼中精光一闪:“已妥!那孩子亲眼见了先太子的信物,虽年方十三,却晓大义,亦是存了雪父母之恨的心念。此刻正在京畿稳妥之处,亟待时机。”
“时机?”魏清澜唇边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袖中早已备好的几份名单滑落案头,“此即时机!岳父军中旧部,我已探清人心向背。
皇帝虽夺了您的兵权,却未能剿灭您数十载扎根军中的脊梁!阿昭落胎被迫出征的惨状,早已寒透了这些血性男儿的心!
小婿已借同僚宴饮、部堂议事之机,以此等‘明君仁政’诉苦痛陈,”他语带讥诮,“皇帝不仁,致使功勋之臣有孕在身却不得不饮恨落胎、仓促北上御敌……
言者剜心,闻者动容!
御书房内夜夜笙歌,匿藏龙阳美男的消息放出,更令满朝哗然惊恐。
一个视朝臣与军伍如草芥,视国祚如儿戏的君主,还有何面目高踞明堂?”
名册徐徐在齐令骁面前展开,一个个被红朱圈起的名字,皆是昔日袍泽故旧、身居高阶的宿将。
“虎贲、龙骧二卫统领,禁军西门校尉,皆是可靠之人,更与小婿直言只待国公一声令下。”
隆冬最后一场风雪扑打着宫墙金瓦时,京都的巨变如蛰伏的火山轰然喷发,迅猛得不留丝毫喘息。
“清君侧!迎正统!诛昏聩!保家国!”浑厚激昂的吼声汇聚如雷,在城外校场隐秘的营帐间回荡,压抑着风暴来临前的炽热。
火把幢幢,映照着魏清澜一身玄色素缎蟒袍的挺拔身影,也照亮了他身前那个穿着明黄色亲王蟒袍,虽只十三岁年纪却努力挺直腰板的少年——萧毅恒,先太子的遗孤。
魏清澜躬身,将手中代表文官最高权柄的宰相金印与那卷确认皇家血脉的玉牒,高举过头顶,声音沉稳而铿锵:“陛下在此!先太子血脉不绝,正统当立!今奸邪蔽日,天家蒙尘,我等奉陛下之命,清君侧,护国祚,唯愿陛下正位,复我朗朗乾坤!”
齐令骁及身后一众披甲执锐的将领“唰”地单膝跪地,铁甲铿锵:“为陛下效死!肃清朝纲!”
更多的文臣,神色肃然或激愤,虽未顶盔掼甲,此刻也深深揖礼,低沉而坚定地应和着。
火焰的光芒在少年新帝萧毅恒紧绷但坚定的脸上跳跃,他双手接过象征文官之首的印信与自己身份的玉牒,感受着那份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滚烫。
战鼓骤起,号箭刺破夜空。
宫门之内,并没有预想中的铁甲顽抗,镇守西宫门的守将认出那枚魏清澜派人射入的特定号箭,又接到了代表着绝对指令的宰相印信密令,他本就是齐昭一手提拔的旧部,对萧彻颇为不满,此刻再无犹豫,当即反戈相向,沉重的宫门在夜色中轰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