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沉吟后,萧毅恒朗声开口:“准!爱卿所言,情理之中!齐将军劳苦功高,正当修养。魏相亦日夜操劳,殚精竭虑。
朕便准二位功臣休沐半月,安心调养,团聚府中,以慰离索。”
他的声音清晰坚定,带着皇恩的暖意,与萧彻对待齐昭和魏清澜的态度截然不同:“盛典即启,齐将军且暂作休息。凯旋典仪依制而行!魏卿且留下,陪齐将军稍事叙话,安置事务后,随朕一同回宫,另有圣谕商议。”
“臣等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 齐昭与魏清澜几乎同时应声,深深行礼。
悠扬肃穆的雅乐响彻云霄,华盖罗列,甲士如林,盛大的凯旋典仪正式开启。
三牲献礼,战利品陈列,新帝萧毅恒当众宣读诏诰,敕封齐昭镇北侯虚衔,加授光禄大夫,另赐金银财帛无数,田庄产业于京都郊外。圣言洋洋洒洒,颂扬功绩,昭告天下。
典仪完毕,新帝的銮驾在万岁山呼声中缓缓启驾回宫。临行前,萧毅恒再次看了二人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对重臣的信任与期许,而后便在侍卫簇拥下离去。
喧天的鼓乐声渐渐远去,广场上空余仪仗残留的痕迹和未散尽的硝烟余味。
先前如山如海般围观的百姓和仪仗队伍井然有序地退场,繁华过后,这片用于迎接英雄的空地,骤然变得无比空旷寂静。
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不远处几名安静的、保持距离的亲随和侍卫。
所有的礼法束缚、身份尊卑、强撑的镇定,在四周的寂静落下的瞬间,被那无声翻涌的情潮彻底冲垮。
魏清澜再也抑制不住,疾步上前,什么礼数,什么规矩,魏清澜都顾不上了,他只想离齐昭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伸出了手,指尖带着难以自控的、无法掩饰的微颤,仿佛要确认眼前人是真实的存在而非幻梦。
齐昭也同时向他走来,沉重的甲胄在她急促的步伐中铿锵作响,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像是心跳的鼓点。
她脸上那股属于将帅的沉毅铁血如冰雪消融,只余下风尘仆仆的疲惫和压抑到极限后喷薄而出的、对眼前人的极度渴望。
“清澜……”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那声音低哑破碎,饱含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和千言万语的重量,仿佛是穿透了无边的风沙与漫长的岁月才抵达他耳边。
“阿昭!” 魏清澜再无法矜持,一把紧紧握住了她带着冰凉甲片边缘的手。那触感寒凉坚硬,却丝毫无法阻隔彼此掌心瞬间传递过来的、滚烫到灼人的温度。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几乎要嵌入那冰冷的铁器之下,去感知她真实血肉的存在。
那掌心相接之处,不仅是肌肤的温度,更有一种劫难过后余温未散的潮气,那是疲惫与狂喜交织的汗意,是无数次濒临失去后、终于攥住真实的无尽感慨。
他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如同被暴雨清洗过的深潭,映着日光,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巨大的安慰:“阿昭,我们回家……”
日光如金线般倾泻而下,温柔地勾勒着冰冷的铠甲与素雅的文士袍交织的轮廓。
那两双紧握的手,在经历了漫长的分离与血腥的淬炼后,终于在这短暂而无言的时刻里,寻得了暂时的避风港湾。
城墙上,夏风拂过新叶,带着未尽的槐花香,将这凝滞却又汹涌的瞬间,温柔地包裹。喧嚣远去,天地间仿佛只剩这无声的倾诉。
皇权鼎革的烟尘终于落定,笼罩这对璧人的倾轧阴云终被驱散。初夏熏风骀荡,卷起齐昭战袍的衣角,拂过魏清澜锦袍上的暗绣麒麟纹,送来了新生的盎然暖意。
魏清澜紧握着妻子的手,那执惯刀兵的手指还带着北境沙砾的粗粝,却已是他心中最坚实的铠甲。
回望巍峨宫阙玉阶之下,属于他们的、无需再在刀锋边缘起舞的岁月画卷,正缓缓铺陈。
夏日的晚风拂过檐角铃铛,发出细碎的清音。夕阳熔金,泼洒在庭前青石砖上,将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拉得很长,温柔地投映在葱茏的草木间。
两人并肩立在廊下,目光所及,是院角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时节未至,枝头只拥挤着油亮碧绿的叶片,蓄着勃勃生机,静静等待金秋的盛放,风过处,枝叶便发出沉静的簌簌低语。
魏清澜仰头望着树冠缝隙间流淌的晚霞碎金,胸腔里那颗悬了许久的心,还有那裹挟着硝烟、血泪、权谋的尘埃,才真真正正地沉静下来,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有了实实在在“劫后余生”的温热实感。
宫墙内的金戈之声、边关的风雪怒号,终于都成了过往云烟,被这小院宁静的绿意与暖风熨帖地抚平。
他侧首看着阿昭,卸去了冰寒铁甲,换上寻常素净的青色襦裙,眉眼间的锋芒犹在,却已沉淀为更深的温煦。
“还记得小时候,”魏清澜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打破了这不似真实的宁静,“你总爱爬上那桂花树,伸长了脖子往我家院子里张望。”
齐昭回以浅浅一笑,眼底澄澈如洗,再无战场上磨砺出的冷硬锋芒,只余下属于他的温柔光亮,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小时候确实爬惯了,觉得它比府里哪处景致都好看。
那时就想看看,那个安安静静坐在亭子里,花瓣落了一身也浑然不觉的小书呆子,又在读什么圣贤书了。”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过:“如今树还在,只是时节未到。倒也无妨,余生还长,等着便是。”
魏清澜的心房被她话语里的柔情撞得一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份静谧多么来之不易,是何等精心的谋划、牺牲了多少,才换来的片刻喘息。
更深漏尽,烛影摇红。
水汽氤氲的浴房,齐昭褪下中衣。魏清澜拿着柔软的布巾,动作轻柔地替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