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每当战争落下帷幕时,那人话一向不多,却又总在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那时,他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将军,打完了仗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如今看来,偏偏是他没能履行这个承诺。
没有带他回家,甚至让他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未赶上。
每当回忆起那一刻的情景。
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与负罪感就会压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这份沉痛的情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承担某些代价。
于是,在战事结束后,他没有以原来的身份返乡。
而是顶着阿钧的名字和身份,踏上了返回故里的路。
他决定留下来,成为“彭钧”,以一个全新身份。
代替死去的兄弟尽孝奉养老母,抚养他的弟弟妹妹们成人。
哪怕这是一份沉默的偿还,也是他此生不愿逃避的责任。
他本以为自己的伪装已经滴水不漏,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没人会察觉出端倪。
然而他未曾想到,其实就在自己踏入家门的第一天起。
就已经被人识破了隐藏于身份之后的真相。
那之后的日子里,为了弥补心中那份遗憾,他多次找来村里熟悉旧人的人——包括当年认识彭钧的村妇沈氏聊过许多关于阿钧的事情。
通过他们的讲述,他一点点去贴近那个人曾真实存在过的过往。
努力让自己更接近真正的“彭钧”。
据他所知,阿钧从小就天生神力,力气惊人。
还在十来岁时,便能把邻居家的小牛扛起来耍着玩儿,把周围的孩子们惊得瞪大眼睛,称他为“怪力小子”。
后来刚进入军队,就因为表现勇猛而出众。
很快就被选进尖兵队,担任前线突击任务。
在那里屡建奇功,立下汗马功劳,深受上级赞赏。
再之后,更是凭借出色战绩调到了他的身边,成了贴身侍卫,直接负责主帅安危,从此一直陪他在沙场征战厮杀。
他为人性格寡言少语,不喜喧闹,平日里总是默默做事。
但只要上到战场上,却总像换了一副面孔似的——英勇无畏,气势骇人,让人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鲜明反差的气质,在部队里赢得了众人尊重。
而且两人同姓“彭”,阿钧又比他小两岁。
因此在他心里,早就视其如亲弟一般亲切亲近。
彼此之间也早没了上下主从的距离感。
还记得有一回,一次战役后的庆功宴结束。
那天酒意微酣,气氛放松,他难得开口,说起了很多从前在家里时的生活琐事。
他说的每一件小事似乎都充满了回忆,听得出那是他藏了许久、想了很久才吐露出口的心里话。
据说,他们的家乡是在偏远地区的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远离繁华尘世的小山村,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泥泞土路通向外界。
那里民风质朴,人迹罕至。
小时候,他的家境并不好。
父亲以狩猎为生,是一名出色的猎人,常年翻越险峻山林,依靠一把长弓一把猎刀养活全家,算是一个地道的山村猎户人家。
但因母亲身子一向孱弱,常常生病咳嗽不断。
尤其心肺不太好,患上了严重的心疾。
家中的生活开支全靠那位父亲一人支撑。
若他当初没来投军,继续生活在那个山中小村子里,可能也早已接手父亲的手艺,成为一名背着猎弓、穿行在密林间的山里人了。
沈氏听到他说起彭钧也想成为猎户,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可不想让他走这条路。”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坚定,也有几分无奈。
她自己的丈夫就是在打猎的过程中遭遇意外不幸去世的。
留下了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儿子和女儿长大。
那段日子里,风吹雨打、孤独艰难全都熬了过来,如今又怎么舍得再让彭烨去干这种危险的活计?
她不愿看到历史重演,更不忍心看着身边的亲人再一次踏上那条不知归期的险途。
所以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也是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啥他对成为猎户这件事情如此执着了。
原来,他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怀揣着一个理由和目的在坚持。
“你是阿钧的上司,不过你也喊了我这几年娘,那我也就不客气一回,当你长辈说几句吧。”
她的声音缓缓地响起,语气温和中透着一点沉重。
“作为你的长辈,我想说的话虽然未必有道理,但我真心希望你能听进去。”
彭烨下意识想要起身表示敬意,他从小便知道这个称呼虽非亲生,却胜似血缘。
可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沈氏伸手按住了肩膀。
“你想继续做彭钧也好,我不会反对,也不会在乎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她的手还放在他肩上,眼神认真而慈爱,“但我真心希望你可以振作起来,不要再让自己陷入那种痛苦的情绪里了。不论是你心里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你自己的前途和未来,都应该好好考虑清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有的事错过了就再也来不及了。”
她没有再说太多,只是将掌心微微收力拍了拍他的肩,像是母亲给孩子的鼓励与安慰。
这番话语简单,却字字有力,在彭烨心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彭烨望着面前的女人,红了眼眶。
那是压抑已久的委屈与迷茫,还有突如其来的温暖交织在一起的泪水。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发自内心关心的言语了,尤其是在经历了家庭破裂、情感困惑后更是难得。
还好,外面光线昏暗,沈氏看不太清他的脸色。
若是看见了他眼角湿润的模样,只怕还会更加心疼。
一个明明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的人,却肯站在人生的路口为他担忧操心。
提醒着他不要迷失自己。
反观自己那位高门显贵出身的父亲。
还有那位名义上的亲生母亲,却一次次地把自己卷入他们无止境的争斗之中。
用他作为武器去伤害对方,甚至是不惜以命相博。
“娘……我想娶蒋玥。”
就在屋内沉默片刻时,忽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蒋玥来了。
她似乎正在门外站着,听到了里面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