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勇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夜风。将地下牢房那混合着霉味、汗味彻底从肺叶中释放出去。
繁星在墨蓝的夜幕上冰冷地闪烁，残月洒下淡薄的光辉，照耀着指挥部周遭民居和树木模糊的轮廓。
远处的黑暗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让这刚驱走日军的县城充满着无数的危险。
赵大勇并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那份从武藤口中撬出的情报，像一块灼热的炭，催促着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大步走向指挥部那间亮着煤油灯的主屋，那里，电台的滴答声和人员低沉的交谈声，构成了这寂静夜晚里唯一的生机脉搏。
周锐和李大牛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他刚踏进指挥部，周锐就迎了上来，脸上混合着兴奋与凝重：
“团长，已经安排下去了。一组人由大牛带队，秘密回到野战医院，监视后勤部会计钱思明（‘跛子’），确保他不会察觉异常或销毁证据。另一组人则监视医院西墙外第三个垃圾桶的情况，并布置隐蔽监视点，只等‘鱼儿’上钩。”
赵大勇点了点头，对周锐的工作效率感到满意。他走到铺着军事地图的桌前，看着临沂城防图：
“‘跛子’是关键，他是武藤情报网在我们内部一个重要的钉子，必须人赃并获。行动要快，但要稳，不能打草惊蛇，防备可能他向‘灰雀’示警。”
“‘灰雀’……”周锐皱起眉头，“那他又会在哪里？而且，按照武藤的说法，他只是个‘沉睡者’，需要特定信号才能激活，我们很难在他毫无动作的情况下把他挖出来。”
“所以，武藤提供的启动方式，是我们的机会，也是陷阱。”
赵大勇说完目光锐利地望向周锐，“《临城日报》……明天一早，你亲自去一趟报社，找到我们的人，让他密切留意每天第三版的寻人启事类稿件。一旦发现符合‘寻找表兄灰三雀’格式内容的，立刻通知我们，追查投稿人。同时，在内部对通讯部门所有符合条件的人员，进行秘密的、外松内紧的背景复查，重点是近期行为异常、或有不明来源收入的人员。”
“明白！”周锐应道，随即又有些犹豫，“团长，武藤的口供……可靠性有多少？他会不会在最后关头还摆我们一道？”
赵大勇沉吟片刻，回想起牢房里武藤那彻底崩溃后混杂着绝望与解脱的眼神：
“心理防线一旦被击溃，吐露的东西大概率是真的，尤其是在他自认为保留‘灰雀’这张底牌已无意义，只想换取一线生机的时候。不过，你的担心有道理，我们必须做多手准备。对所有口供，都要用行动去验证。”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临时指挥部像一部精密的机器，在夜色中高速而无声地运转起来。
赵大勇强迫自己坐下来，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浓茶，试图压下因为高度紧张和缺乏睡眠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他知道，今晚注定无眠。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凌晨时分，李大牛那边率先传来了消息。
“团长，‘跛子’有动静了！”
李大牛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压抑的激动，“钱思明果然狡猾，他大概是从什么渠道感觉到了不对劲，或者是到了固定的联络时间。就在十分钟前，他借口肚子疼，离开宿舍，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医院西墙根。我们的人一直盯着，看到他果然在第三个垃圾桶底部，用粉笔画了一个不起眼的三角符号！”
“抓！”
赵大勇言简意赅。
命令下达，埋伏在暗处的战士们如猎豹般扑出。钱思明，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懦弱的后勤会计，在被按住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随即便是死灰般的绝望。他没有做太多无谓的挣扎，只是瘫软在地，嘴里喃喃道：
“完了……全完了……”
在他的宿舍床铺下，战士们搜出了隐藏极好的微型照相机、半截用于密写的特种铅笔，以及几张记录着部队后勤物资储备点和临时医院药品清单的纸条。铁证如山。
“押回来，分开审讯，重点核对武藤交代的其他情报细节，并深挖他还向敌人提供过哪些信息。”
赵大勇在电话里指示。拿下“跛子”，意味着武藤在临沂经营多年的情报网主干被彻底斩断，这无疑是一个重大胜利。
但赵大勇心头那块关于“灰雀”的石头，并未落下。
天光微亮时，周锐带着一身寒气回到了指挥部，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
“团长，报社那边有发现！”他顾不上喝口水，立刻汇报，“今天计划排印的《临城日报》第三版清样里，果然有一则寻人启事，内容正是‘寻找表兄灰三雀，见报速归’，落款是一个化名‘弟：黑石’。”
“投稿人查到了吗？”赵大勇立刻问。
“查到了，是一个城西杂货铺的伙计，据他交代，是前两天一个不认识的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按写好的纸条把启事送到报社，他根本不知道内容是什么意思。”
周锐答道，“我们的人正在根据杂货铺伙计的描述进行画像追踪，但估计希望不大，对方很谨慎。”
“启动信号被我们截获了……”赵大勇踱步到窗前心中暗自嘀咕，看着晨曦渐渐染亮天际。口中喃喃自语：
“这意味着，‘灰雀’的上线，可能还不知道武藤被捕和情报网被破获的消息，或者，他们启动了应急方案，试图激活这颗暗子，做最后一搏。”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在通讯部门内部排查的压力是不是要加大？”周锐问道。
赵大勇摇了摇头：“不，那样反而可能惊动他。既然启动信号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暂时按兵不动，外松内紧，加强对通讯部门所有对外通讯，特别是异常电波的监控。同时，将这则寻人启事的内容，通过我们控制的渠道，‘无意间’泄露给通讯部门内部有可能接触到的人。我们要看看，谁会对此产生不同寻常的反应。”
这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引蛇出洞的妙棋。如果“灰雀”得知启动信号已发出，他很可能会尝试与上线联系，或者有所行动，这就给了赵大勇他们捕捉其踪迹的机会。
布置完任务，赵大勇终于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他回到自己的临时休息室，和衣躺下，打算小憩片刻。
然而，他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团长！紧急情况！”是周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
赵大勇猛地坐起：“进来！”
周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张电文纸，脸色极其难看：
“刚刚截获的敌方密电，虽然无法完全破译，但通过关键词分析和信号溯源，基本可以确定，是从我们防区内部发出的…”
“通讯部门谁当值？电文源头能锁定到个人吗？”赵大勇疾声问道。
“正在排查！当时当值的有三个人，译电员小王，报务员老李，还有机要文书刘秀云。
“技术部门正在全力追踪信号源的具体位置，但对方发报时间很短，定位有难度。”周锐语速飞快。
“刘秀云……”赵大勇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女人的资料。三十五六岁年纪，丈夫已经牺牲。平时沉默寡言，工作认真负责，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会是她吗？
“立刻对这三个人的背景，尤其是刘秀云，进行最严格的秘密审查！他们最近所有的社会关系、经济状况、言行举止，我都要知道！”
赵大勇继续下令，“另外，严密监控所有对外通讯渠道，防止第二次发报！”
指挥部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原本以为打掉了武藤和“跛子”，揪出了“灰雀”的线索，局势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没想到“灰雀”他（她）在这关键时刻冒险发报，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告知上级情报网被破坏的情况，还是在执行某项未知的破坏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