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这最后一鞭蕴含了雷霆之力,还是她因那束短暂的光亮稍懈了心防,那钻心的剧痛瞬间灌入四肢百骸。
阿蛮一直顽强挺直的腰背猛然弓曲,整个人如同被抽去脊骨般,只能以颤抖的手掌死死撑住地面,才勉强维持不倒。
而这一记重创,竟出自何都知之手!
年近花甲的何都知面色不改,仅凭一手,便能挥出如此刚猛霸道的一鞭,那狠绝的力道与角度,看得一旁的梁戟都眼皮猛跳,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再不敢出声。
“啪!啪!”
又是两鞭,毫不容情!何都知这才收手,反手将染血的鞭子抛给梁戟。
此时的阿蛮,已是匍匐在地。背后鞭痕交错,血肉模糊,尤以最后三鞭为最重,几乎分不清界限。
粘稠的冷汗混着泪水糊了满脸,她如同濒死的小兽,伏在尘埃中急促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破碎的皮肉,带来灼骨锥心的剧痛!
脚步声沉沉临近。何都知皂青靴尖停在她脸庞边缘,鞋尖几乎要贴上她鼻翼。浓重的尘土腥气,混合身上的血腥气涌入鼻腔,令她胃中一阵翻滚。
就在疼痛几乎吞噬她的神志之时,她听见他自高处垂落的冰冷嗓音:“这十鞭,也好叫你自省,皇城司内什么规矩不能破!可长记性了?”
阿蛮从胸腔里震出一点点嗓音,便疼得似锥心刺骨,她隐忍片刻,才挤出一句清晰的话:“卑职……谢过大官提点!”
何都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下去疗伤吧!”
正当他的鞋面从她脸庞近处离开之时,衙门外忽然传来匆忙而入的脚步声,一名逻卒禀报:“大官,福宁殿有小黄门前来传旨!”
何都知立即走出去了。
梁戟瞥了眼地上蜷缩的身影,蹲下身,用鞭柄拍了拍阿蛮脸颊,脸上尽是嘲弄的狞笑:“哟!何大官平日里对你之器重,令我等以为你是他什么侄孙女,今日一看……啧啧……原来抽起来比老子还狠!”
阿蛮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对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给予了眼不见为净的蔑视。
谁知何都知又突然折返,这一次确实,高高在上的语气中带着两分关切:“可还能动弹了?”
阿蛮不想示弱,便努力地爬起,但也只能勉强跪在地上。
何都知睥睨垂眸,眼底仍是冷淡:“陛下召见和太子召见,作速敷药,换一身衣裳,跟老身入福宁殿吧!”
梁戟惊奇地睁大眼睛,眨眨眼,不敢多问。
阿蛮已无力思考,只得顺从应声:“是……”
……
何都知领着她和小黄门回福宁殿之时,夜幕已沉沉落下,宫灯初上。
穿过空旷死寂的大庆殿回廊,两侧残存的彩绸金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无声诉说着几日前万国来朝的虚假繁华。
步入内宫,中轴第一重殿宇福宁殿赫然在目。
殿角石陛旁,静静停放着东宫的金辇,在幽暗宫灯映照下泛着冷光,似于是着什么。
何都知先行入殿复命。
许久,才听得殿内幽幽传出宣召:“宣——皇城司逻卒陈靖入觐!”
阿蛮深吸一口寒气,踏过沉重的门槛,低眉顺眼趋步而入。
她不敢轻易抬头直视天颜和太子,这副模样,看似谨小恭敬,实则她极力因忍着剧痛,而无心打量。
只是终究得行礼,她微一弯腰,便传来锥心刺骨地剧痛,才擦拭干净的额头又极速渗出密汗,只得屏息凝神,全凭定力因忍着,缓缓躬身拱手行礼:“卑职皇城司女卒陈靖,拜见陛下,拜见储君!”
便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便已忍得眼泪直泛。
太子坐在皇帝身侧,蹙眉眼露担忧地打量着她,见她脸上苍白渗汗,便是请安之时,那嗓音亦咬牙隐忍不似寻常,已然察觉到她的不适。
“你便是阿蛮?”皇帝皇帝却浑然不在意,只冷漠询问。
“是,化名阿蛮,本名陈靖!”
“陈靖?莫非,是靖献之靖?”太子忽然轻声询问。
以至于皇帝与何都知转头,目光微动投向他。
阿蛮亦些微惊讶抬头,因为鲜少有人第一遍猜准她的名字,皆以为“婧”字,于是再一伏身拱手:“是,殿下!”
太子了然点头,头一次知道她的真名,指尖无声地在扶手上点了点,“陈靖”二字亦在心里盘旋了几圈。
“身手如何?”皇帝再度询问。
“回陛下,卑职骑射、剑术、鞭法、拳脚,皆尚可习练。”阿蛮努力让声音平稳,但脊背的剧痛如影随形,眼前景物又开始摇晃发黑,她几乎站立不稳。
太子一直凝神观察,此刻终于忍不住微微倾身,留意到皇帝的余光,只得强行按捺住。
皇帝眉峰微蹙,仍是不疾不徐:“一个女子,如何习得这些?”
“卑职自幼,随父陈河习练。”阿蛮的呼吸愈发艰难,“卑职愚钝,唯此道略有天分。”
“陈河?”皇帝重复这个名字,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疑问。
何都知立刻躬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谦卑笑意:“回官家,陈河亦是皇城司老卒,三年前才病退,陈靖乃女承父业!”
“哦……也算两代忠勤。”皇帝了然,他似乎对她的出身才稍感满意,不再追问,视线转向太子,“她便是你相中之人?”
太子被这直白的问话弄得有些窘迫,目光飞快掠过下方那个强撑的身影,声音放低了几分:“正是,恳请父翁成全!”
“一个已然暴露身份的影卫,留在皇城司,也不见得比儿郎有用处,东宫既已开口讨要,何都知,你便做安排吧!”皇帝摆了摆手,一锤定音,显然无需过问阿蛮的意思,她不过是上位者随意处置的物品。
何都知心思翻转,思忖着“东宫讨要”的用意,这阿蛮身份还有些复杂,可眼下他也不敢多问,只得先应下:“是,陛下!”
阿蛮怔愣抬眸,望着上位的两人,见太子眼中的隐隐关切,可她浑身虚浮、疼痛难忍,也无法过问,只得失落地低下头。
而后皇帝留太子叙话,把何都知和阿蛮打发出去了。
殿外,何都知冷声叮嘱阿蛮:“既是东宫讨要,陛下也应允,往后,你便归入东宫六卫,不再是皇城司的逻卒!回去养伤几日,等告身批出,便去东宫点卯吧!”
“大官,可还有回旋余地,令陛下收回诏令?”阿蛮一度曾把何都知当成至亲长辈,毕竟何都知读她有知遇提点之恩,且屡屡对她破格委以重任。
何都知却面色一冷:“怎么,东宫前程似锦,容不下你一个女卒?还是,你瞧不上太子殿下的赏识?”
“孩儿不敢!皇城司虽恶名昭着,然行事无拘,孩儿安于暗处,东宫……规矩森严,只怕孩儿不识礼数,反而给大官添麻烦!”
何都知叹息一声,也不知心软还是无可奈何,只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君命难违!往后,太子才是你的主子!”
太子出了殿门,何都知行礼之后,回福宁殿去了,独留下阿蛮。
阿蛮陡然下跪,朝太子叩首行礼:“储君殿下,卑职力不济,不堪拱卫重任,斗胆,求殿下收回成命!”
“陈尉卫快起!”太子急忙伸手步出,将要扶起她。
阿蛮却牵动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猛然倒下去。
太子扶着她的双臂,深深蹙眉:“你……似受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