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舒适云数据稳定，镇痛指数维持完美0值，用户情绪反馈：积极，平静，无波动。” 冰冷的电子音在我隔间顶部的扬声器里响起，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屏幕上那条贯穿始终的死亡直线。
我麻木地敲下确认键，手背上，公司强制植入的微芯片散发着温吞热量，像一小块贴在皮下的余烬。
又是一个完美的数据单元。
窗外，巨大的全息广告覆盖了整个天幕——“告别痛楚之海，拥抱舒适云端”！画面里，人们漂浮在淡粉色的光晕里，笑容空洞但整齐划一，像排列完美的塑料花。没有皱眉，没有龇牙，甚至没有一丝因为奔跑而微张的喘息。完美而令人窒息的无痛世界。
“完美！”一个高昂的声音刺破隔间的死寂。
组长艾格尼丝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实验室地面，声音清脆得像某种计数器的回响。她精准地停在夏树的隔间前，修长的指甲涂着闪亮的银色，几乎和他手腕上那根冰冷的神经调试探针融为一体。
“夏树，看看你的区域，平滑得如同上帝的额头！‘舒适云’稳定输出，这不仅是数据，这是新的黄金！新的秩序！没有痛苦的尖啸和混乱的抽搐，人类才真正得以进化！公司需要这种‘纯净’，这至关重要！维持住它，你就是新世界的铸骨者！”她炽热的目光锁在屏幕上那条象征着绝对麻木的0值直线上，像猎人凝视完美的陷阱。
夏树的手指悬停在神经探针的精密输入键盘上，微微蜷缩着。他试图扯出一个同事们都有的那种标准弧度，回应艾格尼丝澎湃的赞誉。喉咙却像堵了一团刚采摘下来的、带着冷露的棉花。
窗外全息广告流动，粉色的光晕映在他的虹膜上，却又被瞳孔深处更深的一点冷光隔绝。没有疼痛的进化？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缠绕着他的神经末梢，如同隔着一层粘稠的液体。
“艾格尼丝组长。”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公式化的平直，“底层b7区域报告，有一簇新型‘银荆’母本苗出现了预期外的低活性反应。主农艺师提议进行一次低烈度神经刺激试验。”
艾格尼丝炽烈的情绪瞬间凝固，如同被抽走了薪火的火炬。她嘴角公式化的微笑未变，眼神却陡然化作手术刀。
“低活性？”她重复，声音比刚才低了三度，冰晶般锐利。“试验？谁的试验品？”细长的银色睫毛下，瞳孔精确地缩放了一个毫厘，“告诉农艺组，活性是‘银荆’唯一的生理功能指标！低活性即废品。按规程即刻剥离处理。‘舒适云’只需要高效营养供给，不需要额外的消耗冗余。”她银指甲轻轻敲在夏树桌面，像断头台落下前的倒数。
“明白。”夏树垂下眼睑，避开那束冰冷的审视。指尖却在冰凉的探针操作盘上微不可察地收紧。银荆。那生长在巨大营养槽底部、如同凝固银色血液般的致命植株，它们盘根错节的根系深入超合金地板，疯狂汲取着整个系统的养料——那养料，正是由无数接入舒适云的普通人，通过植入体实时传输过来的神经痛觉信号。这些信号在传输管道中高速奔流，最终被精准分解、转化为维持银荆疯狂生长的养分。
艾格尼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最后两秒，确认那道指令已被录入，才满意地转身，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如同精确的计量器。她要去收割下一个区域的黄金了。
整个空气像是重新凝固的松脂，沉甸甸地压下来。夏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到屏幕上那些无尽的数据流。他需要为下一批接入舒适云的潜在用户评估神经活性指数。
屏幕弹出一份新增用户资料。
姓名：林晚。附加自愿问卷填写信息。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必填项的勾选，手指飞速划过，直到问卷最末端那个巨大的、被特别标注出来的空框——【用户个性化选择：如拒绝无痛化服务，请简述理由（非强制性）】。
那个空框里，只填了一行字。字迹带着一种失控的抖动，像是用尽全力刻下的：
“我不怕疼。别让我变成无知觉的机器，那……比癌症的刀更难熬。”
比癌症的刀更难熬？
一种几乎遗忘的、灼热的麻刺感猛地从夏树的指尖窜入，沿着手臂神经向上蔓延，如同多年前被遗忘的火星燎过皮肤。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这感觉陌生而尖锐，和舒适云系统模拟的那种驯服温吞的“舒适”反馈完全不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点选了后台选项：
【拒绝接入“舒适云”服务。原因：神经传导模式异常复杂，存在不可控情绪风险源。建议隔离观察或转交深层需求部门（dcd）处理。】
鼠标点击，弹出一个冰冷的确认框：【是否提交至深层需求部门（dcd）备案？确认\/取消】。
深层需求部门（dcd）。那几个字母像电路板上的凸起焊点，带着细微的、危险的弧光。他隐约知道这个部门的存在，知道他们处理“特殊情况”，知道一些被标记为“异常复杂”、“高能量情感爆发”的用户，最终会进入他们的流程。之后呢？他不知道。公司的保密层级如同冰冷的合金堡垒。
一种比刚才更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这感觉像一根冰冷的针，突兀地刺破了日复一日的数据麻木感。他需要做点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了那根冰冷的神经探针上。
调整。微调。需要更深地介入信号层看看。艾格尼丝的命令是绝对的黄金标准，但他需要一个技术借口，一个可以蒙蔽系统常规监测的切入点，去触及后台那条指向林晚，更指向dcd的反馈管道。他需要知道，那封“备案”，究竟意味着什么。
指尖在操作盘上滑过，调出一个深层的校准指令。探针连接着他腕部的接口，冰冷的触感如跗骨之蛆。
他将一丝注意力沉入接入端口，顺着汹涌的数据激流缓慢而隐晦地下潜。指令极其精密地绕过数道主防火墙的回波监测点，如同深海盲鱼滑过珊瑚礁的缝隙。
他感知着庞杂的信息流，海量的“满足”数据夹杂着无数被抽干色彩和棱角的“舒适”信号汹涌流淌过传感器。它们单一却沉重。
就在他即将触及那条属于林晚的异常反馈分支时——
嗡…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坏掉收音机频道乱入般的波动，陡然穿过海量数据流，狠狠刮过他高度集中的意识！
那不是系统里应有的人类情感信号的频率！它更粗糙，更原始！带着一种非理性的刺耳噪音，像指甲反复刮擦生锈金属，又混合着粘稠液体不断滴落的回响！
滋啦……嗡……
它微弱，却异常顽强，在单一流向的数据洪流中固执地反复闪现。一种纯粹、庞大、混乱的……饥饿感！
这感觉没有具体指向，只有一种淹没一切的、要将所有触及之物都吞噬同化的空洞贪婪！
夏树后背瞬间爬满冷汗！这信息碎片来自哪里？！
几乎是本能反应，像被毒蛇咬中指尖，他猛地切断了探针的连接！剧烈的反向脉冲冲击沿着神经接口逆流而上，让他的手腕一阵痉挛般的剧痛！
“呃！”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掌心全是黏腻的冷汗。
“怎么回事？”旁边隔间的研究员疑惑地侧头，看着夏树骤然僵硬紧绷的坐姿和手腕处细微的抽搐，“夏树？信号不稳？”
夏树用力吸进冰冷的、带着消毒剂气味的空气，强行压下心脏的狂跳和手腕残留的麻痹痛感，迅速将手腕掩饰性地翻转到操作台下。
“没事！”他飞快地回答，声音有点失控的紧，“探针偶发轻微电流回涌。老问题了。校准一下就好。”他低下头，强迫自己盯着再次恢复平滑的数据流屏幕，仿佛刚才那惊魂一幕从未发生。
但脑神经末梢那因强行打断而残留的、如同被砂纸磨过的灼痛感，和意识深处回响的粗粝饥饿刮擦声，却如同烙印般清晰。那是什么？
他努力维持着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的平稳移动，眼睛死死锁定屏幕上再次平静的0值直线，企图抓住那荒谬感的真实来处。就在这时——
呜——呜——呜！！！
刺破耳膜的尖利警报如同无数钢针，毫无征兆地贯穿了整个实验室！不再是区域警报，是覆盖全基地的最高级别入侵封禁区警报！红色的旋转光束从每个角落疯狂射出，切割着每个人的脸，像血染的刀锋！
“警告！警告！底层作物培养区b6-9区发生超预期有机生命活动！防御屏障即将失效！危险等级：深红！最高警戒！”
冰冷的电子音被警报声切割得断断续续，如同坏掉的唱片。底层？b6-9？那个该死的银荆原生种植区的核心位置？！
实验室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木偶，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惊愕写在每个研究员脸上，他们僵硬地看向主控区的方向。
艾格尼丝的身影闪电般出现在主控台前，她脸上职业的狂热消失了，只剩下紧绷的铁灰色冷硬。她的手指在主控屏上翻飞，快得只剩下一片银色的虚影。一块监控屏幕在核心位置自动放大。
夏树的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操作台边缘，指甲刮过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压不住胸腔里狂野炸裂的节奏。那个信号！那个饥饿的信号！那绝不是幻觉！
监控画面极度变形扭曲，来自b6区深处的应急探头正垂死般发送着被强烈干扰的图像——那是一片汹涌、舞动、令人头皮发炸的银色海洋！无数粗壮、虬结的蔓藤状植物，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疯狂扭动、膨胀！它们身上的银色不再是那种内敛的金属光泽，而是透着一种饱食血液后的、粘稠而令人作呕的活物色泽，仿佛流淌的液态银！它们不再是安静的植物，更像是从深渊爬出的亿万渴血银色蠕虫！
原本覆盖整个种植区顶部的厚重半透明生物隔离罩，此刻如同被强酸腐蚀！那些银荆蔓藤尖端分泌着浓稠的、冒着气泡的酸性粘液，每一次扭动都狠狠甩在那隔离罩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厚重坚韧如同超级合金的隔离罩正大片大片地、如同脆弱的塑料布般被撕裂、溶解！
画面在狂乱中猛地抖动、放大，聚焦在一个角落——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影！他正疯狂地试图奔跑，防护服上已经溅满了大片暗紫色污渍（那是银荆被强行损伤时喷溅出的高腐蚀性营养液和……血？）。
是农艺师帕斯！
他的一条腿从大腿根往下，赫然被几条粗壮的、尖端如同尖锐钻头的银荆根系死死缠绕、刺穿！
“艾格尼丝主管！！！救命！它们疯了！它们…它们…呃啊——！”他惊恐绝望的嚎叫通过残存的通讯器发出，随即又被一片更巨大、更令人胆寒的尖锐撕裂音（金属混合着什么湿重的东西被强行分离的声音）和帕斯瞬间变形、拖长的、不成调的非人惨叫彻底淹没！
嗡！！
画面变成一片剧烈闪烁的雪花，伴随着持续不断的液体泼溅音和某种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吮吸声。隐约间，一个粘稠的、断断续续的合成电子音在雪花干扰中强行拼接挤出：
“……营养……不足……需求……新基质……”
声音断掉。
雪花持续了恐怖的一秒。
屏幕猛地跳回最后一个稳定画面——帕斯的防毒面具已经破裂，露出一张因为极度痛苦而狰狞扭曲到变形的脸。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嘴巴被强行塞满扭动的银色藤蔓状物。而他刚刚被缠绕刺穿的那条腿……从大腿根位置，正以一个极诡异的角度反向扭曲着，周围残留的防护服布料和皮肉下，露出大片森白和暗红交织的颜色，以及一些……断裂的、如同扯断电缆般的白色神经束残端？！
夏树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全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那个电子音……是艾格尼丝的声线被极度扭曲后混入了大量杂音！是她在控制台发出的？！她口中的“新基质”……是什么？！
监控画面在一阵剧烈的波动后，突然跳转到另一个广角镜头。
不是死角的摄像头！这个镜头清晰地拍摄到了整个b6区核心地带上方——那连接着巨大营养槽穹顶的几条巨型管道。无数细微的光点正沿着这些管道疯狂地从各个角落流向那沸腾的银色风暴核心！那是整个舒适云系统正在调集的……海量神经信号！
艾格尼丝的脸在高速切换的监控画面映照下如同银色的面具。她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帕斯消失的位置，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的口型。距离主控台最近的夏树，在令人窒息的警报和噪音风暴中，清晰地读懂了那两个在唇齿间无声滚过的字眼：
“废……料……”
废料？！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凿穿夏树残留的理智！
林晚的问卷！
“别让我变成无知觉的机器！”
dcd的深层需求部门！
那封“不可控情绪风险源”的备案档案！
帕斯被吞噬时撕扯断裂的神经束残端！
所有破碎的线索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瞬间刺入同一个燃烧的血点——银荆以神经信号为食！舒适用户的“平静”只是贫瘠的稻草！真正让这怪物“激活”和“升级”的，是足以灼穿钢铁的痛苦！剧烈、纯粹、毫不设防的痛苦！所以b6区的银荆才永远在“低活性”边缘挣扎，除非强行用试验员的痛苦去喂养！所以艾格尼丝才会冷酷地否决农艺师的试验提议，认为“消耗冗余”！在她眼中，那些被dcd处理的、自愿保有痛苦的“异常用户”，那些被标记为“废物情绪源”的存在……正是让银荆彻底“激活”生长的最佳、最经济的……
饲料！
帕斯的惨叫还未在夏树脑海中消散，种植槽深处却爆发出更尖锐、更贪婪的嘶鸣！那不再是被动喷溅腐蚀液的声音，而是成千上万锐器划破空气的啸叫！
监控画面猛地定住——
那些在帕斯消失的地方疯狂舞动的银荆触须顶端，赫然爆裂般绽放！一根根全新的、比之前更加粗壮狰狞的藤蔓破芽而出。它们整体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幽暗银色，如同冷却后的熔融金属，却在表面瞬间凝结出一种湿冷的钢铁硬质锋芒。触须顶端不再是分泌粘液的孔洞，而是极度锋利、棱角分明、如同被强行打造出的金属矛头！每一根矛尖内部，都暗沉沉地流淌着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猩红细线！
饥饿感不再是信息碎片！它化作了成百上千支渴饮之矛，毒蛇般昂起！矛尖无差别地、狂暴地撕裂着视野内的一切阻挡——合金管道、防护栅栏、垂吊的光缆！碎屑和电火花如同血雨般泼洒而下！
更可怖的是，随着这一波锐化完成，一种低沉的、如同亿万昆虫振翅的嗡鸣声在种植区深处响起。那些猩红的矛尖像是得到了统一坐标，突然齐齐转向——
穿透层层强化玻璃和扭曲的空气，死死“钉”在了所有通过监控屏幕看着这一幕的人类意识之上！
矛尖并非指向肉体，其目标赫然是那汹涌涌入、代表着无数“舒适云”用户神经信号的流光管道！矛尖的猩红纹路在信号流前急促闪烁，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次强烈的、仿佛要将整个空间抽成真空的…吮吸感！
整个舒适云系统的神经信号瞬间被拉成了细丝般的光带！汇聚，失控！
与此同时，基地另一侧，某个隶属于“深层需求部门（dcd）”的秘密实验中心，一片死寂。所有躺在束缚椅上的“测试单元”——那些被评估为“高危情绪能量源”的个体（他们的档案上被冷酷地标注为“异常神经活性携带体”）。所有人颈后的神经接入埠，警报灯同时炸响！
嗡——！！一声尖锐到足以震破耳膜的超频蜂鸣从他们的神经接口炸开！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钻入大脑！
“啊啊啊啊——！！！”
惨叫声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合奏，在冰冷的密封实验室内瞬间爆发！无数束缚椅疯狂地、毫无意义地震颤起来！那些被束缚的身体剧烈地向上反弓、抽搐！眼球恐怖地凸出，布满血丝，瞳孔深处只剩下纯粹、巨大、被强行激活又被放大千倍的……神经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沿着每一条神经束疯狂刺入又搅动！
他们的意识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翻搅、搅拌！一生的痛苦记忆被强行提取、撕裂、重新拼合成纯粹痛苦的风暴！这种痛，根本无法形容，是神经本身在“舒适云”系统反向抽取力量时，被直接点燃燃烧的剧痛！是身体这台机器被强行拽回“感知深渊”的终极酷刑！
仅仅数秒！
实验室内令人心脏停跳的惨嚎声如同被扼住喉咙，骤然而止！
束缚椅停止震动。椅面上瘫软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每一个个体，无论男女，脸上凝固着同一个表情——嘴角因惨叫扭曲至耳根，形成一个极其夸张而怪诞的笑容，整张脸的肌肉都被瞬间的剧痛彻底锁死冻结。
灯光照耀下，那双凝固凸出的眼球里，最后一丝神采如同坠落的星辰般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乳白色？不！更像一层覆盖整个眼球的、温润而冰冷的……石蜡般的银质光泽。
眼球还在眼眶里，眼神却已死亡。
b6种植区的银荆风暴发出了满足的、雷霆般的怒吼。所有矛尖的猩红光芒大盛，如同饱饮鲜血。那些刚刚异化出的钢铁荆棘般的藤蔓，体表的幽暗银色如同淬火的钢水般流动起来，透出厚重、凝练的金属质感，在基地刺耳的警报红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它们的身躯正在疯狂膨胀、盘结！
“夏树！神经接入信号！紧急最高授权介入！链接b6区的核心信号分流管道！启动超阈值传输！”艾格尼丝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主控台上炸响，这一次，是对着他，“把它们引向备用信号池！撑开它们的容量极限！让它们‘吃饱’！这是唯一的机会！别让这群畜生顺着信号流反向冲击用户层核心网络！动作快！”
备用信号池？夏树浑身冰冷。那是他刚刚亲手把林晚的“拒绝备案”提交的地方！那里面塞满了dcd标记好的“废料”们！
那柄冰冷的银色神经探针如同毒蛇，再次昂首，悬停在他的眼前。
连接点指向他的后颈脊椎深处。
所有退路在此刻坍缩成唯一的选择。夏树的呼吸在剧烈警报中停滞，胸膛里那颗心脏却沉到了最冰冷的谷底。他看着艾格尼丝在爆炸般闪烁的警报红光里那张泛着金属冷感的脸。她盯着那疯长的银荆，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如同精算师评估机器运转误差般的冰冷计算。
痛觉神经！
一个绝望的螺旋在脑中瞬间闭合——
林晚的问卷：“别让我变成无知觉的机器”！
那是钥匙！一把打开燃料库的钥匙！是她强烈的个体意志唤醒了“银荆”深层对于这种独特“高质量”痛觉能量的原始饥渴！她的挣扎和反抗，反而成了将自身定位为完美猎物的标识，她的神经信号成了最优质的引信！所以b6的银荆才会精准指向dcd储备库！那蜂鸣！那死亡！
原来那“问卷”，不过是最精密的筛查网！
逃？这堡垒深处，唯一的出口，在“它们”身后那片沸腾的银色地狱！
银荆的矛尖在监控屏上闪烁，如同择人而噬的复眼。
他猛地扯下衣领！
不是要接入那引信的通道！而是要……毁掉引信本身！彻底砸烂整个传输网络！
脊椎深处的接入埠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带着一种金属的、与肉体格格不入的寒光。
“蠢货！反向链接会让它们瞬间撕碎你的意识！”艾格尼丝尖利的警告迟来一步。
夏树没有回头。他不再看那冰冷的操作屏，目光反而穿透了巨大扭曲的监控画面，落在那片沸腾、几乎要刺破屏幕的银色地狱最深处——
那些疯狂舞动、仿佛有独立生命的荆棘之矛之间。那里交织着最为混乱的银红流光，隐隐显露出它们的根基——一片如同活物心脏般搏动的、布满粗大异常脉管的核心区域。光芒流动，如同无数活着的银色血管虬结缠绕！
是那些母本主根！
在艾格尼丝扭曲的怒视下，在银荆矛尖带着毁灭性啸叫刺向他意识防线的瞬间——
夏树的右手，握着他唯一还拥有温度的血肉拳头，狠狠砸在了神经探针核心的晶体输入板上！
“呃啊！”清晰的指骨碎裂声！
剧烈到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从他的指骨、手腕、肩膀一路爆炸，反向冲向他刻意敞开的脊椎接入埠！
艾格尼丝瞳孔骤缩，尖啸出声：“阻止他！信息污染……”
晚了！
比痛觉信息更汹涌的，是他强迫自己灌入探针的最后一条指令！这条指令没有技术参数，没有任何数据流包裹！它纯粹是一道灌注了他此刻所有知觉（包括那断指的剧痛、破釜沉舟的疯狂、对无数凝固笑容的恨意）、浓缩到极致的意志碎片！如同一块滚烫、带着铁锈味的尖石，顺着那强行撕裂的神经通道，狠狠砸向他锁定的那个根团坐标！
【指向】！只有这两个字！带着最原始最暴烈的“意志之锚”，抛向那沸腾的母本核心！
嗡——！
整个庞大的b6区骤然一暗！
紧接着，是死寂。
所有疯狂吮吸神经信号、顺着传输网络蔓延的矛尖，那贪婪的猩红光芒……僵住了！
随即，那僵直变成了剧烈的抖动！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攥紧、撕扯！
它们不再是狂暴地向外刺探信号，而是……颤抖着，如同遭受电击，矛尖诡异地转向种植槽内部！指向了那个巨大的、搏动的核心根团！
饥饿！
夏树的那块“意志之锚”，带着断指剧痛的鲜血味，像最恶毒的美味坐标，瞬间激活了母本核心区域所有子代银荆原始本能中对“主体能量源”最贪婪、最根本、最不惜撕毁一切的吞噬欲！
矛尖向内！
不再是整齐划一的吮吸，是互相之间的疯狂争抢与撕裂！如同最饥饿的鬣狗在争夺同一块腐肉！
嘶——吼！
无法形容的巨量粘液从荆棘内部喷涌而出，瞬间包裹了整个核心区域！无数锐利的矛尖争先恐后地刺入那搏动的银色核心脉管、根须！如同亿万饥饿的蠕虫在疯狂啃噬自己的母体！猩红光芒疯狂闪烁！核心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碎裂声！
所有从外界强行汲取而来的神经信号流瞬间失去指向，在混乱的管道中如同被掐断咽喉的洪流，骤然失压、爆发！
轰！！！！
数条粗壮的主管道在b6区上空发生了剧烈的物质态爆炸！信号流光混合着灼热的能量碎片和腥臭的粘液如同暴雨般溅射！整个地下基地陷入一片失控的猩红闪电风暴！
艾格尼丝狂怒的尖叫被这能量风暴瞬间吞没！她试图扑向一个控制台的安全遮蔽体，但身体刚一动，一道失控溅射的猩红能量流如同扭曲的利鞭，精准地抽打在她脆弱的脊椎植入体位置！
啪！
她的动作瞬间停滞、僵硬，像一个被切断所有神经索的木偶。那张永远精准计算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珠缓缓转动看向自己无法移动分毫的躯体。银色的荆棘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后颈皮肤下涌现，但这一次，不是控制，是某种……彻底的僵化凝固。
她的身体保持着扑出的姿态，直挺挺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球外凸，瞳孔深处，也渐渐被那一层不祥的石蜡般的银白色泽覆盖。一丝凝固的、混合着惊骇与剧痛的诡异表情，永久刻在了她的脸上。
夏树被爆炸的巨浪掀飞，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断指的剧痛让他瞬间昏厥又剧痛唤醒。视线一片模糊的血红和银白闪光交错。耳膜里只有持续的、地狱般的轰鸣和……那种亿万植物物质在剧烈痛苦中疯狂噬咬母体、最终走向共同毁灭的粘稠撕裂音。
冰冷刺骨的风卷着辐射尘屑扑打在脸上。
核冬天特有的灰白色天空，像一块沉重而肮脏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倾颓的废墟之上。断裂的钢筋如同巨兽的肋骨，直指铅灰色的天穹。
夏树靠在一堵半坍塌的混凝土墙后。左手——或者说，左手曾经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段从肘部被劣质激光粗暴切断的残肢断面。伤口边缘覆盖着一层硬壳般的污秽冻痂，如同风干沥青。
他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指尖却失去了原有的肉色，皮肤覆盖着一种枯槁、龟裂、又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诡异质感。他费力地弯起一根手指，想拂去凝结在嘴角的放射性灰土。动作僵硬而笨拙，像是在操控一具生锈的机械。
离他几米远的碎石堆阴影里，一小块银色的活物正在蠕动。
那东西很小，像一条被剥去外皮的幼蛇残骸。纤细的、纯粹的银色纤维在冰冷的空气中细微地颤抖，仿佛在探寻最后一点稀薄的热源。它艰难地弓起身子，试图抓住旁边一块枯死的苔藓根茎。每一次动作都带着一种濒临油尽灯枯的、极度的……粘稠感。
但最终还是徒劳。根茎早已化作干燥的粉尘，如同这座城市的未来。
细微的蠕动停止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微弱的乳白色烟气，从它彻底僵直冰冷的顶端散逸出来，消散在核尘埃和铅灰色的风中。没有尖叫，没有挣扎，没有疼痛。
只有这片废墟永恒的沉默。
以及更深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