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的将令,如同一颗投入死寂冰湖的巨石,在广袤的草原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数十名最精锐的北境斥候,一人双马,不计代价地燃烧着牲畜的生命,将一封封由李琼亲笔署名的英雄帖,送往了草原深处,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王帐。
英雄帖的内容,简单到近乎傲慢。
没有繁复的辞藻,没有虚伪的客套。
只是宣告,北境之主李琼,将于一月之后,在镇北关召开英雄大会,共商草原未来。
凡与会者,皆为朋友。
凡朋友皆可获赠北境精甲百套,神臂弩箭一千支。
这封请帖,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一份赤裸裸的价目表。
一份衡量友谊,也衡量实力的价目表。
当这份英雄帖被送到白羊部落,交到首领巴图手中时,这位刚刚在魔鬼泪谷边缘见识了北境军恐怖的草原汉子,捏着那张质地精良的纸,手心全是汗。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字,而是一座由铠甲和箭矢堆成的山。
“一百套北境精甲。”巴图身边的谋士,声音干涩。
“首领,那可是北境军中校尉一级才能配发的宝贝,寻常刀剑难伤分毫。拓跋雄曾用一千头牛,想跟李琼换十套,都被拒绝了。”
“还有一千支神臂弩箭。”巴图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那东西,是草原骑兵的噩梦。一支箭,就能轻易洞穿我们最勇猛战士的皮甲。”
他沉默了。
整个王帐都沉默了。
李琼这是要做什么?
他疯了吗?把能杀死自己士兵的武器,送给潜在的敌人?
不,他没疯。
他是在用一种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向整个草原宣告。
我李琼回来了。
我拥有你们无法想象的财富和武力。
顺我者可以分一杯羹。
逆我者将被我的财富和武力,碾得粉碎。
“拓跋雄那边,有什么动静?”巴图沉声问道。
“拓跋雄也收到了请帖。”谋士低声道:“据说他当场就将请帖撕碎,并斩了送信的北境斥候,将头颅挂在了王帐之外。”
“他还传令草原各部,谁敢去镇北关,就是与他黑风部落为敌。”
巴图闻言,冷笑一声。
“为敌?他拓跋雄还没当上草原的王呢,李琼送的是铠甲和弩箭,他拓跋雄送的是威胁和命令。”
“传我命令,集结部落最精锐的五百勇士,备上厚礼。一月之后,我亲自去镇北关,拜会李王爷!”
他特意加重了李王爷三个字。
皇帝封的王,他们可以不认。
但这位用刀与火,在草原上杀出赫赫凶名的男人,他自己要当的王,谁敢不敬?
同样的场景,在草原各处上演。
一些弱小的部落,面对这份天降的财富,欣喜若狂,早已将拓跋雄的威胁抛之脑后。
一些强大的部落,则陷入了深深的思虑和权衡。
他们明白,这是一次站队。
站在李琼这边,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但也要面对拓跋雄的怒火。
站在拓跋雄那边,看似安全,但未来,谁又能保证那位草原枭雄,不会将他们一一吞并?
草原的风,开始变得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座雄伟的镇北关。
而此刻的镇北关帅府,李琼正在做一件让所有将领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没有在研究军务,也没有在调兵遣遣。
他在钓鱼。
就在卧房后院那一方小小的池塘边,他披着厚厚的狐裘,手持一根青竹鱼竿,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雕塑。
齐嫣然为他端来一碗温热的药膳,看着他比三天前又红润了一些的脸色,心中的担忧稍减。
“你的身体刚好一些,就在这风口上吹着,万一又着了凉。”
“无妨。”李琼的目光,没有离开水面上的浮漂:“这几日,天气不错,鱼儿都愿意出来活动。”
李显扬和周平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满心焦急。
“将军,草原上的消息都传回来了。”李显扬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大部分部落都表示会来,但也有几个依附于拓跋雄的顽固部落,不仅拒绝了,还言语多有不敬。”
“意料之中。”李琼淡淡道。
“可拓跋雄已经放出话来,要联合那些部落,在我们召开英雄大会之日,兵临关下,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周平急道。
“我们是不是该提前做些准备?加强城防,或者派兵出去……”
“不用。”李琼打断了他。
“他不会来的。”
李琼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
“为什么?”李显扬不解。
李琼没有回答,只是提了提鱼竿。
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被拽出了水面,在空中奋力挣扎。
“你看。”李琼将鱼取下,扔进一旁的木桶里,重新挂上鱼饵,甩入水中。
“鱼要咬钩,需要饵。”
“拓跋雄要出兵,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饵。”
“他可以指责我分裂草原,可以骂我包藏祸心,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麾下那些同样野心勃勃的头领,心甘情愿地陪他来镇北关送死。”
李琼的目光,变得幽深。
“他需要一个能点燃所有草原人怒火的理由。”
“一个让他站在大义上,不得不战的理由。”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跑来,单膝跪地。
“报,将军,赵勇将军回来了!”
李琼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霍然起身,手中的鱼竿都掉落在地。
“人呢?”
“就在府外,周平将军已经派人接应到了,只是……”那名亲卫的语气,带着悲怆。
当李琼在李显扬的搀扶下,赶到帅府前院时,看到的是一幅惨烈的景象。
四十二个衣衫褴褛、浑身浴血的汉子,拄着刀靠着墙站成一排。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许多人的手臂、腿上还缠着破烂的布条,渗着暗红的血。
但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
看到李琼出现,以赵勇为首,四十二人,动作划一,用尽全身力气,单膝跪地,右手捶胸。
“末将赵勇,幸不辱命,带兄弟们回家!”
赵勇的声音沙哑,他抬起头,那张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完好无损的玉盒,和那卷用油布包裹的日志,双手奉上。
“将军,龙葵草在此!”
李琼没有去看那两样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这四十二张年轻而坚毅的脸,扫过他们身上的每一道伤疤。
他走上前,亲手将赵勇扶起。
然后,他对着这四十一名幸存的士兵,深深地,鞠了一躬。
“辛苦了。”
“欢迎回家。”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这一躬,让这群铁打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眶。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牺牲,在这一刻,都值了。
“将军!”赵勇还想说什么。
李琼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容置疑。
“什么都别说。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吃一顿饱饭,然后睡个好觉。”
“军医!”他高声喊道:“用最好的药给我治,谁要是留下一点后遗症,我拿你们是问!”
“是!”
在将士们崇敬的目光中,李琼亲自送着这群英雄,走向后院的营房。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过身,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肃杀。
他看向李显扬。
“把所有牺牲兄弟的名单,整理出来。抚恤金十倍发放。”
“他们的家人,从今往后由帅府养着。”
“是!”
李琼这才弯腰,捡起了那份日志。
他的目光,落在了日志的最后。
那里,是赵勇用血,新添上的几行字。
“伏击我等者,黑风部落第一勇士,拓跋雄之侄拓跋洪。”
李琼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那片属于黑风部落的方向。
“拓跋雄你的饵,我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