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沉重的吱呀声和马蹄踏雪声中终于缓缓停下。外面刺骨的寒风似乎小了些,隐约传来人声和牲畜的嘶鸣。
“吁——”
车辕上传来车夫如释重负的长喝,
“大人,到‘黑蹄’驿站了!歇脚喂马!正午开伙儿!”
车厢内紧绷了几乎一夜的气氛瞬间松垮了几分。
“妈的,总算能挪挪这身老骨头了!”
咕咕第一个挺直腰杆,手脚麻利地掀开车厢帘子,一股混合着干草、牲口粪便和廉价劣质烧酒气味的冷风灌了进来。
“走走走!下馆子!老头子这把骨头得沾点油水!”
他猴急地跳下车,还不忘回头招呼。
乐早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车门旁,一手稳稳地扶着车门框内侧,为下车提供便利。“殿下,艾尔玛阁下,请。当心脚下结冰。”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晰沉稳。
查理甩开身上的貂裘,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率先利落地跳下马车,深深吸了一口驿站混杂着烟火和自由气息的空气:
“哈!这味儿……够劲!”
他回头,冲还在车厢里磨蹭的艾尔玛咧嘴一笑,
“加菲猫!动作麻溜点!再缩里面,一会儿热乎肉可都进老登肚里了!”
艾尔玛这才慌忙掀开斗篷,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古风长衫,小心翼翼地挪到车门口。看着乐伸出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避开了,扶着门框自己跳了下来,白色尾巴在身后下意识地微微摆动,扫落几点碎雪。
驿站名为“黑蹄”,名字糙实,地方也宽敞实用。厚实原木搭起的大堂里,几十张粗木桌凳坐满了走南闯北的旅人、行商和零星几个押送物资的军士,人声鼎沸,充斥着粗鲁的谈笑声、杯盘碰撞声。一股浓烈的烤制肉类、烈酒和粗粮炖汤的热烘烘气味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旅人骨子里的寒气。
“啧!够热闹!”
查理大剌剌地挑了张靠墙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顺手把大剑往桌边一搁,发出“哐当”轻响。
咕咕已经眼疾手快地坐到了他对面,搓着手,花白胡子兴奋得直抖。
艾尔玛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挨着查理的凳子边坐下,目光好奇又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周围嘈杂的环境,一对猫耳警惕地微微转动着。
乐则如同铁钉般立在查理侧后方一步之遥,如同最标准的侍卫,面具扫视全场,无声地评估着安全。
“掌柜的!人呢?!点菜!”查理嗓门洪亮,一巴掌拍在油腻的桌面上。
一个围着沾满油污围裙的胖妇人扭着腰快步过来,脸上堆着笑:“哎哟,几位贵客!怠慢怠慢!吃点什么?小店有刚出炉的烤鸡!油汪汪的羊腿!大锅炖的萝卜排骨汤,管够!还有……”
“行了你甭背了,”
查理不耐地打断,手指敲着桌子,
“给爷整口火锅!羊肉牛肉,都给我上足四盘!再来盘好涮的菜!二两够嚼劲儿的手擀面!麻溜的,少耍秤杆子!”
“咕——”艾尔玛的肚子这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小脸瞬间红透,赶紧低下头。咕咕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乐面具后的目光不易察觉地看向查理,微微俯身靠近,平稳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殿下,此驿备货充裕,一只烤羊腿约计成本银鹿角六枚,利润空间约四成;烤鸡一只……”
“打住!吃个饭还让你算上了,甭算这些有的没的!”查理毫不犹豫地截断乐的分析,眼睛一瞪。
“对对对!”
咕咕立刻接话,冲胖妇人扬声道,
“还有!再来壶你们这儿最够劲儿的烧刀子!暖和身子!挂这位银发大爷账上!”他贼笑着指向查理。
“老毕登!你他娘喝不死!”
查理被气笑了,随即豪横地一挥手,
“瞧不起谁?一人一壶!今天我他妈的喝死你!”
胖妇人顿时笑得眉开眼笑:
“好嘞好嘞!热锅一口!羊肉牛肉各四盘!好涮菜一盘!手擀面二两!烧刀子每人一壶!保管给您几位配齐喽!”
她记完,精明地目光扫向红着脸缩着的艾尔玛,
“哎呀,这位俊俏的妹子,瞧瞧这小模样,咱店里新蒸了蜂蜜荞麦糕,又软又甜?不来点?”
艾尔玛猝不及防被点名,“啊”地一声惊起,像只受惊的小鹿,连连摆手:
“不……不用麻烦……我跟、跟着吃点就行……”声音细若蚊蝇,耳根红得要滴血。
“啧!”
查理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磨磨唧唧跟个猫儿似的!你都不赶,赶那农村好老娘们!”
“大人,对,对不起。”艾尔玛委屈地低下头。
查理转过脑袋,对胖妇人说,
“听着还不错?给这哈基米整点!来十个!管够!”
“得嘞!”
胖妇人喜滋滋应下,快步离开。
“殿下,敢问哈基米是什么意思?”乐有点好奇地问查理;
“哈基米就是,就是好姑娘的意思!”查理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道。
“殿下果然学识渊博,属下敬佩不已!”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
不一会,
胖妇人麻利地把热气腾腾的黄铜炭炉锅、码放整齐的肉片青菜、堆成小山的面条、还有那几壶烧刀子摆上桌。最后,她将那碟金黄诱人的蜂蜜荞麦糕小心翼翼地放在艾尔玛面前,笑道:
“齐活了!各位慢用!热锅当心烫!”
食物的浓香瞬间弥漫开来,勾得咕咕直搓手,查理也拿起筷子准备捞肉。
就在查理筷子快要伸到锅边的瞬间——
“且慢,殿下。”
乐那平稳而清晰的语调响起。他一步上前,刚好挡在了桌子与食客之间。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乐已然从他那深蓝金纹大衣的袖口暗袋中,精准地抽出了一根约三寸长、通体黝黑、针尖却泛着一点冷锐银芒的细针。动作之迅捷,如同行云流水,毫无花哨。
他那骨节分明的右手稳定地持着针,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指腹极其轻微地在针身上按压了一下,似乎在激活某种机括。针尖处那点银芒仿佛变得更亮了一瞬。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泛着寒芒的针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黄铜火锅中滚沸的浓汤里。
针尖没入翻滚的汤面,停留了大概五秒。
没有反应。
乐手腕轻抬,收回细针。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根本无需去看针尖——当针尖离开汤面的瞬间,他已通过手指感受不到任何异常的微颤变化,便确认了火锅汤底的安全。
接着,他身形微转,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进入下一项检测。
那根泛着冷银光芒的细针,极其迅捷而稳定地接连刺入——盛放羊肉片的盘沿内侧、牛肉片堆叠处的缝隙、翠绿青菜叶的中心叶脉部位、以及那堆粗手擀面的表面。
针尖在食物和容器上点刺、停留、收回,快得如同残影,每一次都精准落在最可能沾染他物的位置。
最后,乐的目光落在艾尔玛面前那碟看起来最“温和无害”的蜂蜜荞麦糕上。他微微俯身,动作幅度极小,仿佛怕惊扰了对方。针尖以一种稳定得没有丝毫抖动的轨迹,轻轻点刺在一块金黄色的糕体边缘。
那碟子很小,点心离艾尔玛的手也很近。她甚至能清晰看到那根冰冷尖利的银针几乎贴着自己的荞麦糕扎下去又拔出来。针尖擦过甜糕时带起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碎屑。艾尔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紫眸睁得大大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长衫下摆。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两个心跳。
在所有食物上完成点刺后,乐迅速收回那根泛着银芒的细针。针尖依旧干净冷冽,没有显现任何异常色泽或附着物。他极其细微地、如同验钞点钞般捻过针尾某处,然后手腕一翻,不知如何动作,那根针已消失在他深蓝色的袖笼之中。
“好了,殿下,艾尔玛阁下,咕咕先生。”
乐微微退后半步,重新站回护卫位置,声音依旧是那份平直、毫无波澜的清晰,仿佛刚才那套精密而冰冷的操作流程只是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
“可以进餐了。”
“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