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头还在钝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难受。眼睛勉强能看清东西,但视线还有些摇晃。
他感觉到艾尔玛腿上的肌肉突然收紧了,接着就看到她整个身体都绷直了,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去,眼睛瞪得老大,全是恐惧。
再看前面那个躺着的男人,草席抖了抖。
乐醒了!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猛地睁开,死死地瞪着车厢顶棚的木板缝隙。
里面没有刚睡醒的困倦,只有一种巨大的、仿佛被人死死按进冰水里的惊惧。
那双眼睛睁得极其用力,能看到眼白上瞬间爬满了刺目的红血丝。他的呼吸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僵直着,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查理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心脏猛地一抽,狠狠撞在胸腔壁上,然后又缩紧,好像要把他全身的血液都挤出去!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乐完全清醒了!
咕咕和艾尔玛还好,这俩算跟自己出生入死,说说胡话也无所谓了。
但是乐这人人生啊。
昨天晚上自己说的那些话,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查理的神经。
乐那双布满血丝、惊骇欲绝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查理自己那张因为恐慌而扭曲的脸!
卧槽,怎么办。
恐惧像一大块冰冷的石头,重重压在查理的胃里。他手脚冰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艾尔玛吓得脸色发白,连呼吸都忘了。咕咕那老头也僵住了,脸上那种看戏的表情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错愕和担忧。
就在查理以为乐要暴起发难,或者至少用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把他彻底钉死在恐慌柱上的时候——
妈的,实在不行把他打晕再捆起来吧!
可以吗,这货武术造诣远远在自己之上?
动不动手,查理此刻已经汗流浃背了。
乐那双死死瞪着查理的眼睛,里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忽然晃动了一下,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
他的目光在查理惊惶的脸上停顿了那么一秒,两秒……
然后,那目光里的恐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紧缩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困惑和恍然的呆滞。
“嗯……?”
乐发出一个极短促的、带着明显鼻音的疑惑声。
什么情况?
查理微微一愣。
乐眨了眨眼,布满血丝的眼珠费力地在查理脸上来回扫视了几遍。那种窒息的僵硬感从他身体上消失了。他试着吸了一口气,胸膛开始正常起伏。然后,他咧开嘴,脸上僵硬绷紧的肌肉彻底松弛开,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一排整齐的白牙在昏暗光线里特别显眼。
“哈!”
乐猛地吐出一口气,声音洪亮有力,带着宿醉后的一点沙哑和浓浓的、完全放松的笑腔,
“操!原来是查理老弟!还有艾尔玛妹妹!还有你这老贼头咕咕!”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麻利地用手臂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得像没事人一样。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棕褐色短发,然后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发出“啪啪”的轻响。
“妈的,喝断片了……”
他嘟囔着,声音很大,带着全然的自然,
“老子还以为睡在哪个野树林子里,被熊瞎子给舔醒了呢!一睁眼看到你们仨的脑袋凑在这…吓老子一跳!”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很畅快,震得车厢都仿佛在跟着抖。
查理的心脏还在咚咚狂跳,血液直冲脑门,嗡嗡作响。
他看着乐那副轻松爽朗、毫无心机的样子,高悬的心终于稍稍往下落了一点,但依然惊魂未定。
他不知道?
他忘干净了?
查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表情,努力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肯定难看极了。
“是……是我啊……”
查理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微颤抖。
他想说得轻松点,但嗓子眼干得冒火,听起来像被掐着脖子的鸭子。
“加菲猫也在,老家伙也在。”他指了指同样目瞪口呆的艾尔玛和咕咕。
乐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像是完全不记得刚才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态。
他抬手想把一直抓在左手里、攥得指节发白的那副骨色面具扣回脸上,但动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面具,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查理尴尬惊惶的脸,艾尔玛傻乎乎惊愕的表情,还有咕咕那目瞪口呆又带着点探究的样子。
他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他随手把那副面具往身边的草堆里又一丢,让它滚到角落去了。然后再次用力拍了拍脸颊,发出“啪啪”声,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那破玩意儿……戴着真他妈憋闷!”
他抱怨着,带着一股子彻底放飞自我的畅快劲儿。他扭头看向艾尔玛,笑容灿烂地露出一口白牙:
“艾尔玛妹妹,有水吗?嗓子冒烟了。”
艾尔玛还处在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中。她被乐的突变和那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弄懵了。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在身边摸索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侧挂着一个水囊。她赶紧解下来,有些慌乱地递给乐。
“谢啦!”
乐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去,拔开塞子,动作依旧带着昨晚豪饮的余韵,仰起头就“咕咚咕咚”往下灌,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水流顺着他刚硬的下巴线条滴落,打湿了衣领。
一口气灌了小半袋,他才停下来,长长地“哈——”了一口气,抹了把嘴上的水渍。
他把水囊塞好抛回给艾尔玛,目光重新落在还在努力平复心跳和表情的查理身上。
“昨晚上……”
乐的眉头突然微微皱起了一点,眼神里闪过一丝努力回想的困惑,
“咱哥俩是不是最后都……喝趴下了?”
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饭局细节,然后脸上立刻又挂上了那种没心没肺的爽朗笑容,
“妈的,丢人!太丢人了!让咕咕你个老滑头看笑话了!”
咕咕张了张嘴,看看依旧惊魂未定的查理,又看看笑得一脸阳光、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乐,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精彩。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没把昨晚那“精彩纷呈”的具体情节倒出来,只是干咳了两声,嘿嘿笑着打马虎眼:
“哪里哪里……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嘛……正常,都正常!”
乐似乎完全没在意咕咕的含糊,他的精神状态极好,半点宿醉萎靡的样子都没有。他挺直了腰背坐在草堆上,隔着车厢里那点狭窄的空间,兴致勃勃地看着查理:
“不过兄弟,昨儿个……后面我是不是有点……嗯……”
他似乎想找点词形容自己可能的失态,但又好像觉得无所谓,
“有点得意忘形,说了些不着调的混话?”
他问得很直接,眼神坦坦荡荡的,没有试探,没有隐藏,就只是随口一问。好像即便他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在这马车里也只算是酒后的笑话而已。
“混话?没……没有啊?”
查理几乎是本能地矢口否认,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冷汗还没干。他强迫自己做出一个更轻松的,甚至带着点调侃的表情,
“就是……喝高兴了……挺热闹的!呵呵……”
乐仔细观察着查理的表情,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像是清澈的水潭,直接看到了底。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震得人耳膜发痒:
“得!热闹就行!都几把哥们!”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啥都别说了!咱哥俩以后就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等到了王都,站稳脚跟,找机会找个好馆子,再战三百回合!这回非把你喝得钻桌子底下去不可!”
查理看着乐脸上那真诚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听着他爽朗的大嗓门保证,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恐惧的冰冷石头从胃里落了下去,虽然还有点虚脱的后怕,但确认了:他真忘了!至少那些最要命的话,他不记得了!或者说,他昨晚那个喷火的性子,根本没把他的酒后失言当回事!
“行啊!”
查理长长地、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口的最后一点郁结全吐出去。这次他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劫后余生的放纵感,
“谁怕谁!到时候看谁先求饶!”
看着乐那张毫无遮挡、因为大笑而显得极其富有生气和感染力的年轻脸庞,再看看被丢在角落草堆里、无声注视着的惨白骨色面具,查理心中暗忖:这孙子……真他妈是个迷!喝酒前和喝酒后,完全就是俩世界的人!不过……现在这个,似乎……也不是不能处?
查理青筋暴起的双手,慢慢变回了平常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