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陈旧、狭窄、充满污浊气味的外城街道上艰难穿行着。
碎石板铺就的路面颠簸不已,缝隙里的污水和秽物被车轮碾过,溅起细小的泥点,又被寒风吹拂着,带起令人不适的微尘和异味。路两旁灰暗破败的房屋像沉默而疲惫的巨人,投下压抑的阴影。
艾尔玛一直悄悄用手帕捂着鼻子和嘴巴,眉头皱得紧紧的,小脸泛白,显然被这恶劣的气味和环境折磨得不轻。
咕咕倒是适应力强些,但也不时咂咂嘴,摇头晃脑地点评:
“哎哟喂,这味儿,隔了这么多年,还他妈这么冲!王都外围这破地方,是一点没变好!不,感觉比老子十几年前来的时候还要破败点!”
他指着路旁墙角一团黑乎乎、不知是什么的垃圾,
“看看!看看!这都堆多久了?啧啧,还大国的王都呢!”
查理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眉头也拧着。这鬼地方的环境确实糟心,和他脑子里想象中的“国际大都市”差了十万八千里。
引路的士兵小队在前方沉默地开着道。
乐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透过狭小的窗口缝隙看着外面快速掠过的破败景象,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嫌弃,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幅早已熟悉的画卷。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算快,随着人流慢慢向城市深处移动。
穿过了几条更加狭窄杂乱、污水横流的巷子后,前方的路似乎开阔了一些。路面虽然依旧破旧,但行人明显少了些,衣着相对整洁的人也多了起来,路边甚至出现了几家看起来还算齐整的商铺。
突然,一道截然不同的轮廓在前方视线的尽头拔地而起,突兀地闯入了窗外的画面!
那是一片连绵的、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城墙!
这道白色城墙仿佛凭空建造,将原本灰暗破败的城市从中粗暴地切割开。
它的墙体如同用整块巨大的、洁白如玉的大理石修葺而成,表面光滑而光洁,在略显灰蒙的午后天空下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乳白色光泽。
墙体的接缝极其精细,几乎看不到粗糙的痕迹。墙基处甚至有精致的水渠和绿化带,此刻虽值寒冬,灌木只剩下灰褐色的枝丫,但也能想象出春夏之际的繁茂。墙体每隔一段距离,便有造型优雅、尖顶耸立的哨塔,塔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藤蔓和卷草花纹装饰,顶端的旗杆上悬挂着深蓝色的风之国旗帜,在冷风中猎猎飘扬。
这道墙是如此高耸、洁白、干净,
与它身后那低矮、灰黑、污浊、充满了破败气息的外城区形成了触目惊心、如同天堑般的巨大反差!就像是有人在贫瘠荒芜的泥地里硬生生砌出了一座光洁神圣的雪白方舟,将肮脏和贫穷彻底隔绝在外!
“我的个乖乖!”
咕咕第一个忍不住惊叫出来,老脸紧紧贴在车窗玻璃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他妈是城墙?!还是神仙住的白玉宫?也太……太他娘的干净了!白得晃眼!跟外边这狗啃的地儿比,一个天上!一个,一个茅坑底下!”
艾尔玛也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帕,清澈的紫眸睁得大大的,小嘴微微张开,显然被这圣洁光鲜的巨大城墙震撼到了。她从未来过王都,更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查理直起身子,靠到窗边向外望去,眼神里也充满了惊讶。这反差,太冲击了!一边是混乱破败的贫民窟,一边是光洁神圣的富人区围墙。这简直是……
“内城墙。”
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依旧是他习惯的那种平稳清晰,没有丝毫波动,
“也叫‘白壁’。”
他的手搭在车窗边,目光平静地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白墙,
“王都的内城区。所有够资格的勋贵、大臣、富商,还有最重要的王宫……都在里面。”
“白壁……”
查理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倒是贴切。
咕咕回头,啧啧称奇地看着乐:
“乐老弟,你对这些门道儿真清楚!是不是以前……”
乐没直接回答,只是平淡地说:
“待得久了,多少知道点。”
引路的小队长小跑着来到马车旁,对着车窗恭敬地请示:
“殿下,乐指挥。前方便是白壁东华门了。进城需要查验二次身份和通关凭证,会稍微耽搁片刻,请殿下海涵。”
“嗯。”
查理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马车行至那如同艺术品般的白色城门前停下。这边的通道明显宽阔有序得多。等待查验的队伍虽然也有,但衣着体面,大多乘坐着装饰雅致的私人马车或驮轿,带着仆役。
士兵数量更多,盔甲也更亮更完整,外面罩着天蓝色镶金边的罩衫,神情比起外城那些麻木的同僚多了几分凌厉的精悍。
小队长再次上前交涉,亮出凭证。
查理的身份和王令显然具有无上的效力。那些内城守卫的士兵验过盖着王室火漆的羊皮卷后,同样是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行礼,动作标准,态度恭敬异常,随后迅速放行,甚至主动驱离了他们前方排队的几辆普通马车,清出了道路。
马车再次启动,平稳地穿过装饰有巨大石刻拱顶的门洞。内壁同样洁白如新,光线明亮充足。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散发出柔和白光的水晶灯盏,将通道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瞬间清新了许多,再没有外城那股刺鼻的混合异味,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似乎是某种花木精油熏染过的淡雅气息。
当马车驶出内城门洞,前方霍然开朗!
查理忍不住在心里“嚯”了一声。
街道笔直宽阔,路面平整如镜,全部由切割整齐、磨光打蜡的黑色或深灰色巨大石板铺就,缝隙严密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街边的建筑风格统一,大多是两三层高的石砌或木石混合结构的精致小楼。颜色以白色、米色、柔和的鹅黄为主,点缀着深色的木窗和雕花门廊。
建筑外立面整洁干净,不少都带有精心打理的小型花园或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圃灌木,即使是在冬日,也能看出雅致的布局设计。
路上行走的人,衣着光鲜整洁。
男士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或素雅长袍,女士则穿着带裙撑的、缀有精致蕾丝边的长裙,外面裹着厚实的裘皮披肩保暖。仆役们穿着统一制式的灰色或青色号衣,步履匆匆地跟在主人身后,或驾驶着悬挂华丽流苏的低矮精美马车。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昂贵的香料气息、烤制食物的香气、还有某种高级皮革或油脂的味道。
街道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商铺。
水晶橱窗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华美的首饰、精致的工艺品、厚厚的书籍、昂贵的衣料……店门上方悬挂着制作精美、带着烫金店名的招牌。几家门面尤其讲究的店铺前,甚至有衣着体面的服务生站在门口,恭敬地为进出店门的贵客拉门。
这里干净、整洁、亮丽、安静。
除了马车行驶的轮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骏马嘶鸣,几乎没有人大声喧哗。与外城那人声鼎沸却充满生活挣扎气息的景象,仿佛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
艾尔玛已经完全看呆了。她紧紧靠在车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外面。那些精美的建筑、漂亮优雅的人群、闪闪发亮的商品橱窗,无一不让她感到新奇和惊叹。小脸上满是纯粹的惊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拘谨不安。
“啧!啧!啧!”
咕咕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老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贪婪地看着外面,
“瞧瞧!瞧瞧!这才是真王都!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我的个乖乖!这地上的石头板滑溜得能当镜子照了吧?这街边铺子里卖的那珠子……那么大一串……”
他指着路过的一家珠宝店橱窗,
“得卖多少钱!怕不是能买下半个霜牙沟!”
他激动得直搓手,眼珠子恨不得能飞出窗外。
乐依旧平静地看着窗外。
他眼神很平静,仿佛这一切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只是单纯地注视着。
“这就是……内城?”
查理也忍不住发出了声音,目光扫过车外的一切。
“对,”
乐点头,声音还是稳稳的,
“内城核心区。王都真正的精华所在。也是整个风之国的精华所在。”
咕咕咂着嘴,回身摇头晃脑地看着查理:
“小大人!这可真是……好家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外头跟里头一比,那简直就是乞丐窝堆在皇宫墙根底下了!差距……这也太大了点吧?”
他发出夸张的感慨。
艾尔玛闻言,也小声说:
“……好……漂亮……”
语气里带着怯生生的赞叹。
乐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查理的侧脸上:
“外城住着王国最多的平民、士兵家属、破产的手艺人、小商贩……还有从沦陷地区逃难过来、无家可归的人。拥挤,混乱,自然无法跟内城勋贵的居所相比。”
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些商铺里的东西,价格往往十倍百倍于外城小摊贩的货物。住的起这地方的人,当然会要求街道干净整洁没有异味。用奇迹水晶点亮的墙壁,用珍贵香木熏染的空气……自然比烧柴火、堆垃圾的地方要好得多。”
他的目光又转回窗外,看着街道两旁那精致得有些不真实的花圃,
“维持这份‘干净’,需要消耗大量的金币、人力、以及……将外面的一切隔绝开的决心。”
查理听着乐平淡的话语,再次望向窗外。确实,这里的洁净和秩序几乎到了失真的地步。与外城那种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但又生机勃勃的混乱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精心构建的巨大盆景,美丽,但缺乏温度。
“殿下,前面不远了。”
乐适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片刻的沉默,他指着前方一座在鳞次栉比建筑中尤为显眼的四层高、顶端立着巨大时钟塔楼的白色宏伟建筑。
“那里就是王都外务区最顶级的休憩之所,贾巴沃克酒店。国王有命,在觐见之前,殿下可在此处安心休息,一应费用自有人结算。下官已安排妥当。”
查理顺着乐指的方向看去。
那座白色建筑矗立在街角,带有浓郁的古典主义风格。巨大的拱形门窗,精致的石刻装饰,入口处数根需要数人合抱的洁白大理石立柱支起华丽的门廊,上面悬挂着厚重的、镶嵌着某种星图纹路的暗金色牌匾,书写的他不认识的几个大字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光。穿着笔挺的深蓝色镶银边制服、戴着白手套的门童肃立在红地毯铺就的台阶两侧。
马车稳稳地停在铺着深红色厚绒地毯的台阶前。
车门外,乐低沉平稳的声音清晰传来:
“殿下,到了。”
查理最后看了一眼这光洁但冰冷的街道,与车厢里其他三人的目光短暂交错——艾尔玛脸上是不知所措的紧张和一丝向往,咕咕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和贪婪,乐则依旧平静。
他深吸了一口车内被香气熏染过的、略显粘稠的空气。
“下车!”
查理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旅程结束的疲惫和进入新环境的复杂情绪。
车门从外面被乐恭敬地打开。
车外,清冽又带着高级香薰的空气涌入。富丽堂皇的酒店大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无声地迎接着他们的到来。身后,内城的光洁街道在冬日的城市里泛着冰冷而耀眼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