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站定的鲸鱼,身上金光流转的余晖尚未完全散去。那覆盖厚重铁甲的头颅没有任何转动,面甲缝隙深处的暗沉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直直地钉在瘫软在泥浆中、呼吸微弱的风云身上。
沉默。
没有咆哮,没有犹豫。他那只被铁甲包裹的右手,缓慢而有力地抬了起来,虚握了一下。
下一秒——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距离他几步远的泥泞中,那柄被他之前丢下的沉重长刀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自行翻滚着飞入他掌心!刀柄末端“啪”地一声,被他那只铁手套牢牢扣住。
他向前迈了一步。
新生的金属腿甲踩在泥浆与血泊的混合物里,发出“啪嗒”的声响。
再迈一步。
他来到连挣扎都无力的风云面前,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风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一点生的希望,却最终无力地落在了冰冷的泥里。他的眼睛浑浊地看着上方逼近的铁塔,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鲸鱼高高举起了长刀。
刀锋在黯淡的角斗场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弧光。
下落!
没有风声!没有加速的过程!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如同黑色闪电劈落的轨迹!
“噗嗤——!!!”
粘稠、沉闷、仿佛切开厚重湿泥的撕裂声响起!
沉重的刀锋如同切豆腐般,干脆利落地从风云的肩颈结合处斜劈而入!精准地切入颈骨缝隙!
风云的头颅带着一蓬温热的血雨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血色弧线!
失去了头颅的身躯猛地震颤了一下,脖颈断口喷出猩红的热血,像决堤的河水般浇灌在身下的泥浆里,又迅速将那片深褐染成刺目的暗红。随即,这具残躯彻底软倒在地,只有断口处还在微微抽搐,喷涌的血流发出“嗤嗤”的轻响。
啪嗒。
那颗属于风云的头颅,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混杂着痛苦与茫然的惊愕,摔落在几米外的泥坑边缘,溅起几滴黑色的泥浆。随后便毫无生气地歪在那里,空洞的眼神朝向天空。
死寂!
整个角斗场陷入了短暂的、如同真空般的死寂!只有血从断颈处喷涌的“嗤嗤”声格外刺耳!
“吼——!!!!!!!!”
“好——!!!!!!!”
无数士兵用裹着铁甲的手臂疯狂捶打自己胸甲,发出震天的“哐!哐!哐!”巨响!像是最原始的胜利鼓点!
粗野的叫骂和狂笑此起彼伏:
“宰得好!!!”
“废物就该是这下场!!”
“我北境天下无敌!!”
“啊——!!!!!!!!!”
紧接着是集体失声的凝固——
另一侧无数张脸瞬间变得惨白!
死一样的沉默维持了一秒,随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尖叫:
“云教头!!!”
“不——!!”
“魔鬼!你这个魔鬼!!”
“陛下!他杀了人!!他作弊!!”
“日你吗,退钱!!!!!!!!!!!!!”
一些女眷捂着脸,身体瘫软在座位上,失声痛哭,还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呕吐。
两股截然不同的声浪洪流如同两堵撞在一起的巨墙,在角斗场上空疯狂对撞!
此刻,公主的看台上,
银发少女娇小的身体在看到头颅飞起的刹那,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幸好被身旁的女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那身洁白的裙子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她没有发出尖叫,只是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死死捂住了嘴,露在外面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悲痛与一丝对冰冷现实的恐惧。她缓缓转过身,不再看血腥的场地,只留给所有人一个微微颤抖、孤寂而无助的白色背影。
咕咕吓得直接瘫坐在地,抱着头,嘴里反复念叨:
“死人了……真…真死人了……天呐……”
“呜……呜……萝卜子姐姐……好可怕……好多……好多血……”
萝卜子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扶住了栏杆。深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场中那摊巨大的血泊和无头的残躯,一种冰冷的恐惧和无言的荒谬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就在眼前,如此野蛮、直接、毫无尊严。
那怕是自己之前经历过地下城,也没见过这么残酷的场面。
乐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两下,牙关紧咬,眼神复杂无比。他看着场中那个浴血静立、如同铁魔般的鲸鱼,又扫了一眼枭和诺艾尔那鲜明对比的看台,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啥也没说。
场中刺目的血腥仍未冷却,南北看台巨大的声浪涡旋仍在角斗场上空碰撞撕扯,如同两股即将相互毁灭的风暴。
最高看台之上,那端坐于黑铁王座的身影纹丝未动。
但覆盖面甲下的两点暗红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扫过场下鲸鱼那铁甲浴血的魁伟身影,又掠过枭、诺艾尔两位继承者的高台,最后似乎“看”向那片无尽的喧嚣与对立。
他那覆甲的右手食指,如同先前宣布开始战斗时一样,极其轻微地、在冰冷的黑铁扶手上——敲击了一下。
铿!
那声清脆的金属叩击再次穿透了所有的喧嚣!
如同无形的权杖顿地!
疯狂咆哮的北看台和撕心裂肺哭喊的南看台瞬间如同被割断了喉咙!
喧嚣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种死寂的、带着惊悸的空白。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座。
紧接着,一个沉闷、嘶哑、带着金属回响却饱含满意意味的嗡鸣声,从那覆面盔的深渊中缓缓流淌出来:
“……北境……骁勇……”
“……第一场……胜……”
“……枭……”
声音简短、直接,宣布了结果和归属。
“……下一场……”
“……一刻钟后……”
言毕,两点暗红幽光重新移向角斗场中央那片刺目的猩红泥泞,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凝固在那里。宣布已然结束。
几名身穿深灰色侍从服的下人迅速从通道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却毫无表情。两人用小铜盆撒上白色石灰粉覆盖大片喷溅的血迹。
另外几人迅速抬起风云的无头尸体,装入粗糙的黑色裹尸袋拖走。还有一人用一个铁钩,面无表情地勾起那掉落泥坑的人头,同样塞入袋中。整个过程快而寂静,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打扫。
在清理时,他们避开了独立站在泥浆中央、如同铁血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鲸鱼。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任由身上的铁甲和那崭新银甲小腿滴落着浓稠的血珠。
北面看台上,
那银发束冠的身影在听到宣告自己名字时,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没有多余的动作,更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侧身,没有注意四周叫好的壮汉们,而是对着身边一位恭敬肃立的副官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副官立刻领命,躬身快步从后方专用通道走下高台,向场地边缘的鲸鱼所在位置疾行而去,显然是去传达接下来的命令和休整安排。
至于公主的看台上,
那孤寂的白色背影颤抖得更剧烈了些。她没有回头去看场下的打扫,只是对身边一位年长的女官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女官立刻对着台下侍立的一队白衣宫廷卫士打了个手势。卫士们迅速行动起来,将刚才激动过度、哭至昏厥或被血景吓呆的女眷一一搀扶或护送出休息区。整个看台陷入一种压抑而沉寂的低迷氛围。
“乖乖……总算……总算停了……老头子我这心脏快扛不住了……吓死……”
咕咕拍着胸脯大口喘气:
艾尔玛抽噎着从萝卜子怀里抬起头,大眼睛里还汪着泪水,惊恐地看着台上被撒上白石灰的污渍
乐在短暂的沉默后,手臂动了一下。他开始低头整理自己深蓝色军官服的袖口、衣襟,尤其是胸口和肩部连接处的固定带。动作平稳、细致、一丝不苟。
“操!操!操!”
他一把抓住乐的胳膊,手指用力攥紧乐手臂外侧的肌肉,像是要抓住什么实质的东西,又像是一种无力的宣泄:
“乐大哥!记住!打不过就趴!咱不要那劳什子王位了!老子真不要!!”
他猛地松开手,用力推了乐一把,声音带着粗粝的嘶哑:
“活着回来!听到没有?!”
一刻钟的休整时间开始倒计时。空气里依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石灰混合的气味。紧张如同实质的寒冰,再次在所有参与者的心头凝结,等待下一场更加残酷的屠戮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