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转身,从灶台边那滩怪膏里挖出拳头大、还温热的一坨,也不管形状丑陋,随手从地上捡了片还算干净的干树叶裹了裹,塞给还在发懵的刘二狗。
“拿着!给你娘!”
刘二狗捧着那坨温热的、散发着恶臭的“神皂”,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手足无措。
当天下午,西街尾刘二狗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门口,围满了惊疑不定的街坊邻居。刘二狗他娘,那个常年佝偻着腰、双手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永远塞满泥灰的老妇人,正哆哆嗦嗦地举着一件刚洗好的、打着补丁的旧褂子,对着惨淡的日头,翻来覆去地看。老眼里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往下淌。
“宝……宝贝啊!陈仙……陈仙赐的法宝啊!”她声音抖得不成调,指着盆里那块已经用掉一小半、变得黑黄相间的怪膏,“就……就这么搓两下!油泥……油泥就没了!比皂角……比皂角强百倍啊!”
褂子虽然旧,但领口袖口常年积攒的、发亮的油垢确实不见了,露出布料的原色。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几个妇人挤上前,争着去摸那褂子,又去嗅那块“神皂”,被那怪味熏得直皱眉,可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消息像长了翅膀,裹着那古怪的腥臊气,瞬间飞遍了半个清河县。
第二天晌午,王二彪鬼鬼祟祟地摸到西街一个专收黑货的破落杂货铺,甩出几个铜板,买走了铺子角落里用破油纸包着的、最后半块黑黄膏体——那是杂货铺老板从刘二狗邻居手里高价倒来的。
赵府后罩房的下人澡房里。王二彪脱得精光,龇牙咧嘴地抠下一小块“神皂”,往自己毛茸茸的胸口、胳肢窝猛搓。膏体黏腻,带着刺鼻的怪味。他搓得卖力,嘴里还骂骂咧咧:“娘的……什么玩意儿……臭死……”
搓着搓着,他动作停了。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常年积攒的泥垢油污被膏泥带走了,皮肤搓得通红,可……那浓密的胸毛,怎么也跟着掉了一大片?露出底下光溜溜、红通通的皮肉?
他愣了片刻,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我的毛——!!!”
他手忙脚乱地低头检查,越看越心惊!胳肢窝!大腿根!凡是用了这“神皂”搓过的地方,毛发都变得稀疏不堪!像被开水烫过的鸡皮!
“陈默!我操你祖宗——!!”王二彪的咆哮带着哭腔,在澡房里炸开,“这他妈是褪毛膏啊!比褪猪还狠——!!”
他抓起剩下的半块“神皂”,狠狠砸在墙上!黑黄的膏泥四溅!
消息传到陈默耳朵里时,他正蹲在灶台边,面前摆着三个豁口瓦罐。一个罐里是新熬的猪油,一个罐里是筛过的细草木灰,还有一个空罐。他手里拿着根细柴棍,小心翼翼地往猪油罐里一点点加灰水,嘴里念念有词:“碱性……中和……比例……”
听到王二彪的惨状,他嘴角抽了抽,低声骂了句:“活该。”
他起身,走到墙角那堆昨夜刘二狗从野地里胡乱薅来的、蔫了吧唧的野花野草前。都是些叫不出名的杂花,花瓣瘦小,颜色黯淡,有的还带着泥。
陈默面无表情地蹲下,枯爪般的手伸出去,揪住一把淡紫色小花的茎秆,猛地一扯!连根带泥薅了起来!花瓣簌簌掉落。他看也不看,把带着泥土的花草根茎,一股脑扔进了旁边装着猪油和灰水的瓦罐里。
“遮味儿。”他嘟囔一声,拿起烧火棍,狠狠插进罐里,用力搅动起来。粘稠的油膏裹着草灰,沾上破碎的花瓣和草叶,颜色变得更加诡异,散发出的气味也从单纯的腥臊,变成了一种混合着土腥、油臭和一丝若有若无、极其怪异的……花香?
灶房里那股子混合着猪油腥臊、草木灰土腥和烂花怪香的味儿,熏得人脑仁疼。陈默蹲在墙角,面前三个豁口瓦罐里,糊着颜色可疑的膏体。他沾满黄腻油膏的手指捻起一点,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眉头拧成死疙瘩。遮味儿?遮个屁!烂花混着油灰,发酵出一股子像是馊饭拌了烂泥的怪气,比单纯的猪油臭还冲。
他烦躁地丢开膏块,油手在破裤腿上蹭了蹭,留下道更亮的油印。目光扫过墙角那堆刘二狗从野坟圈子胡乱薅来的蔫花烂草,又落回灶台边那个豁了口的粗陶酒坛上。坛口塞着团破布,劣质土酒的酸馊气丝丝缕缕地往外渗。这玩意儿是前几日刘二狗用卖“血印诗”的铜板换的,喝一口能从嗓子眼烧到胃袋,除了辣和冲,屁味没有。
299!墙上的血字又在眼前晃。陈默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血丝更密了。他起身,一脚踢开脚边碍事的破瓦罐,罐里半凝的怪皂膏晃了晃。他走到院里,寒风卷着豁口外求诗者的聒噪灌进来。他充耳不闻,目光在院里逡巡,最后停在磨盘旁那块半人高的青条石上。石头是垒猪圈剩下的,棱角粗粝,沾着干涸的猪粪印子。
他弯腰,从倒塌的墙堆里扒拉出那把劈柴的锈斧。斧刃崩了几个口子。他掂了掂,走到青条石前,抡起斧子就砍!
“铛!铛!铛——!”
刺耳的金石交击声炸开!火星子混着石屑乱崩!斧刃狠狠啃在青石上,留下道道白痕。陈默赤着膊,破袄早甩在一边,油亮的脊背上筋肉虬结,汗水混着溅上的石粉往下淌。他不管不顾,只盯着石面,一下,又一下,死命地凿!斧柄震得虎口发麻,裂口渗出血丝,混着石粉凝成暗红的泥。
豁口外求诗的人声被这疯狂的凿石声惊得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和猜测。
凿了不知多久,青条石中间终于被蛮力掏出一个歪歪扭扭、海碗大小的深坑,坑底坑壁布满斧凿的痕迹,粗糙得像狗啃。陈默喘着粗气,丢了斧子,又从柴堆里抽出几根老竹,用豁口柴刀劈开,削掉竹节隔膜,做成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管。竹管边缘毛刺丛生。
他把那个豁口粗陶酒坛里的土酒,哗啦啦全倒进石坑里。浑浊的酒液在粗糙的石坑里晃荡,散发出刺鼻的酸馊气。然后,他拿起一个同样豁了口的破瓦盆,倒扣在石坑口上,边缘用湿泥巴胡乱糊了一圈,勉强封住缝隙。瓦盆底早被他用石头尖钻了个小孔。一根最粗的竹管,一头插进瓦盆底的小孔,用湿泥糊死,另一头歪歪扭扭地伸出来,斜斜向下,插进旁边一个空的小陶罐口里。
最后,他在石坑底下塞进柴火,点燃。火焰舔舐着冰冷的石壁,坑里的土酒开始升温,冒出细密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