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心脏猛地一跳!抓起那半坛硫磺渣子,又抓了把硝石粉,再扒拉些木炭屑,一股脑倒进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用烧火棍胡乱搅和着。黑乎乎、灰扑扑的粉末混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怪味。
“哥……这……这能行吗?”刘二狗看着那碗黑粉,有点发怵。
陈默没说话。他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他抓起地上两块刚削好的、勉强能卡在一起的木块。其中一块中心被他用柴刀尖掏了个指头大的浅坑。他用指甲抠了一小撮混合好的黑粉——真的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小心翼翼地填进那个浅坑里。然后,把另一块带凸榫的木块,对准凹槽,用力一按!
“咔哒!”
两块木头死死卡在一起,严丝合缝。
他捏着这个简陋到极点的“鲁班锁”,走到灶膛边。灶灰里还有几点暗红的火星。他捡起一根细柴棍,凑到火星上吹了吹,柴棍头冒起一缕青烟,燃起一点微弱的火苗。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木疙瘩,又看了一眼那点摇曳的火苗。喉咙滚动了一下。然后,他猛地将燃着的柴棍头,狠狠戳向两块木头卡死的缝隙!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热油滴水的轻响!
紧接着!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响!如同在耳边炸了个大炮仗!
两块死死卡在一起的木头,瞬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内部炸开!木屑像子弹一样四散飞溅!其中一块带着燃烧的火星,如同出膛的炮弹,嗖地一声直冲房顶!
“噗嗤!”
房顶上那层厚厚的、早已腐朽的茅草,被带着火星的木块狠狠击中!瞬间被点燃!火苗腾起!浓烟滚滚!
“啊——!!”刘二狗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走水了!走水了!”陈忠佝偻着腰,从灶房冲出来,看到房顶的火苗,老脸煞白,嘶声哭喊!
陈默也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手里只剩下半块焦黑的木头,边缘还冒着青烟。他看着房顶上那团迅速蔓延的火苗,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浓烟和火光映衬下,笑容狰狞又狂放!
“好!”他嘶哑地吼了一声,随手抓起地上一个破瓦盆,从染缸里舀起半盆结着冰碴的脏水,看也不看,朝着房顶的火苗泼了过去!
“哗啦——!”
冰水混着污垢浇在火苗上,滋啦作响,腾起大股白烟。火苗不甘地挣扎了几下,灭了。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窟窿,和几缕袅袅的青烟,在寒风里飘散。
院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焦糊味和湿木头味。
陈默抹了把脸上的黑灰,走到墙角,捡起刚才被炸飞出去的另一半木块。木块焦黑,边缘还带着灼热的温度。他掂了掂,又看了看房顶那个焦黑的窟窿,眼底的血丝更红了。
“去找漆!”他哑着嗓子对还在筛糠般发抖的刘二狗吼,“红的!绿的!黄的!越艳越好!再弄点细麻绳!”
……
三天后,腊月二十三,小年。
西街口人山人海,比庙会还热闹。周记铺子门口的彩楼披红挂绿,锣鼓喧天,伙计们扯着嗓子吆喝,糖瓜蜜饯撒得满地都是。可人群的焦点,却诡异地聚集在对面那间依旧破败的染坊门口。
染坊歪斜的门板上,靠着一块用破木板临时钉的牌子,上面用烧焦的木炭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霹雳巧环·年节彩头·先到先得
牌子底下,刘二狗瘦鸡似的身影被挤得东倒西歪。他腰间那条靛蓝腰带勒得死紧,上面挂满了用细麻绳串起来的、花花绿绿的小木块!每个木块只有核桃大小,被粗糙地涂上了红、黄、蓝、绿等刺眼的颜色,漆面厚薄不均,像小孩的涂鸦。木块形状各异,有的方,有的长,有的带凹槽,有的有凸榫,边缘依旧毛刺丛生。
“瞧一瞧!看一看啊!”刘二狗嗓子都喊劈了,脸涨得通红,举着一个涂得五颜六色、勉强拼合在一起的木疙瘩,“陈记秘制!霹雳巧环!拼对了有彩头!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富家小胖子,一把抢过刘二狗手里的样品,又丢下几个铜板,抱着木疙瘩就钻进了人群。他蹲在街角,胖乎乎的手指笨拙地摆弄着那几块彩色木块,小脸憋得通红。
“咔哒!”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卡扣声响起。
小胖子眼睛一亮!还没等他笑出来——
“啪!”
一声清脆的、如同摔炮般的炸响!从他手里的木疙瘩里迸发出来!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一股淡淡的青烟从木块缝隙里飘出!
“响了!响了!”小胖子兴奋得蹦了起来,举着那冒着青烟的木疙瘩,像举着战利品,在人群里疯跑,“我的响了!我的响了!”
人群瞬间炸了锅!
“给我一个!”
“我要红的!”
“先给我!”
铜钱、碎银子像雨点般砸向刘二狗!他手忙脚乱,腰间的“霹雳巧环”被疯抢一空!染坊门口乱成一团,叫嚷声、笑闹声、还有那此起彼伏的、清脆的“啪!”“啪!”炸响声,汇成一股狂热的洪流,彻底淹没了对面周记铺子的锣鼓声!
周记二楼雅间。窗户“砰”地一声被狠狠关上。周扒皮那张富态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细长的眼睛里寒光四射。他盯着楼下染坊门口那疯狂的景象,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仿!给我仿!连夜仿!”
……
第二天,腊月二十四。
周记铺子门口,也支起了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用金粉写着:
周记万货·巧环贺岁·买一送一
牌子底下,几个伙计端着大簸箩,里面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小木块。木块比陈记的更小,颜色更艳,漆面光滑,甚至还有描金的花纹!一看就“高档”许多。价格更是便宜,买一个还送一个糖瓜。
人群再次被吸引过去。一个穿着绸缎、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被他娘牵着,好奇地拿起一个周记的“巧环”。木块入手光滑冰凉,没有毛刺。小男孩学着昨天的样子,笨拙地拼凑着。
“咔哒!”
两块木块卡在了一起。
小男孩期待地等着那声“啪”的脆响。
没有声音。
他疑惑地晃了晃,又用力按了按。
依旧没动静。
他不死心,想把木块拆开,换一块再拼。可那两块卡在一起的木块,像焊死了一样,任凭他如何抠、如何掰,纹丝不动!他越急越用力,小脸憋得通红,手指被木块边缘的棱角硌得生疼。
“哇——!!!”
小男孩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他猛地甩手,想把那该死的木疙瘩甩掉,可那两块木块死死卡住了他两根手指!像两把生锈的铁钳!越甩夹得越紧!鲜血瞬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我的儿啊——!”他娘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上去想掰开木块,可那木块卡得死死的,根本掰不动!孩子的哭嚎声和母亲的尖叫声,瞬间刺穿了周记铺子门口的喧嚣!
人群哗然!骚动!
“卡住了!卡死孩子手了!”
“周记的玩意儿害人!”
“快!快找郎中!”
周记的伙计们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上前帮忙,却不知如何下手。二楼雅间的窗户猛地推开,周扒皮那张脸煞白,扶着窗框的手指都在哆嗦。
对街染坊门口,陈默斜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对面周记铺子门口的混乱。他手里把玩着一个涂着红漆、边缘毛糙的“霹雳巧环”,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木块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冰冷的讥诮。随手一抛,那木疙瘩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进墙角那堆染坊废弃的烂布里,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