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怪异的轻响从暖阁琉璃瓦顶上传来!紧接着是“哗啦啦”一阵瓦片碰撞滚动的声音!
“何物?!”崔元礼猛地抬头,白净的面皮瞬间沉了下来。
一个家丁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老……老爷!不……不好了!有……有怪鸟!挂……挂在咱正堂屋脊的鸱吻上了!”
崔元礼霍然起身!幕僚们也慌忙跟上。一行人疾步穿过回廊,来到前院。抬头望去!
只见刺史府最高、最威严的正堂屋脊之上,那象征镇宅的鸱吻神兽嘴里,赫然挂着一个灰扑扑、皱巴巴的破玩意儿!像块巨大的烂抹布!尾部还沾着一坨黄腻腻的东西,在夜风中滑稽地抖动!更刺眼的是,那破抹布上,还用狂放不羁的字迹,写着一首诗!灯火映照下,字字清晰:
**风急天高猿啸哀……**
崔元礼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他位高权重,最重官威体面!这肮脏下贱的玩意儿,竟敢挂在他刺史府的正堂屋脊上!还题着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混账!!”他猛地一声咆哮,白须乱颤,声音都变了调,“给我拿下来!撕了!撕碎它!!”
家丁们慌忙架梯子,手忙脚乱。折腾了好一阵,才用长竹竿将那风筝从鸱吻嘴里捅了下来。那灰黄破烂的纸鸢,飘飘荡荡,如同断了魂的枯叶,从高高的屋脊坠落。
“啪嗒。”
不偏不倚,正落在崔元礼脚前一步之遥的方砖地上。
崔元礼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指着地上那团破烂,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个幕僚赶紧弯腰捡起,展开那皱巴巴、沾着尘土的纸鸢。狂放的诗句映入眼帘。
“大……大人……”幕僚声音发颤,“这诗……这诗……”
“念!”崔元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幕僚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念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崔元礼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他不懂诗,只觉得这诗里透着一股子萧瑟肃杀,什么“猿啸哀”、“落木萧萧”,听着就晦气!尤其是最后一句“不尽长江滚滚来”,更是让他心头莫名一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压过来,挡都挡不住!
“谁?!这是谁的东西?!”他猛地一把夺过幕僚手里的破纸鸢,枯爪死死攥着,纸鸢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目光如刀,扫向纸鸢角落——那里,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如同挑衅的烙印:
陈记
“陈记?”崔元礼眉头紧锁,眼中寒光一闪。他猛地想起,前几日周记的周万财刚给自己送来一套上好的景德镇粉彩茶具,还有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说是年节孝敬……
“周……万……财!”崔元礼从喉咙深处挤出三个字,带着滔天的怒火!他认定了,这“陈记”定是周扒皮搞出来的下作名头!故意弄这晦气玩意儿来恶心自己!这老东西,送钱的时候点头哈腰,背地里竟敢如此放肆!
他越想越气,一股邪火直冲顶门!猛地将手里攥得变形的破纸鸢狠狠摔在地上!还不解恨!他抬起穿着厚底官靴的脚,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地上那团破烂狠狠跺去!
“咔嚓!”竹篾断裂!
“嗤啦!”纸张撕裂!
他还不解气!目光扫过暖阁方向,正好看见窗边小几上,摆着周万财昨日才送来的那套崭新的、描金绘彩的景德镇粉彩茶具!茶具在灯火下流光溢彩,精美绝伦。
崔元礼眼中怒火更炽!他几步冲回暖阁,在幕僚和家丁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抓起小几上那个最大的、画着富贵牡丹的粉彩描金大茶壶!
“周扒皮——!!”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手臂抡圆,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价值不菲的粉彩大壶,狠狠砸向铺着青砖的地面!
“哐啷——!!!”
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粉彩碎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水,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描金的牡丹花瓣在青砖地上碎裂、翻滚,映着崔元礼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给我查!!”碎片飞溅中,崔元礼的咆哮声震得暖阁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查那个‘陈记’!查周万财!一个都不许放过——!!!”
正月里的寒风还裹着刀子的余威,刮得刺史府里砸碎的粉彩瓷片满地乱滚。消息像长了腿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钻进了周记万货通吃铺子。周扒皮那张富态的圆脸缩在貂毛领子里,阴沉得快滴出水,细长的眼睛盯着对街染坊歪斜的门板,寒光直冒。
“查!给老子查清楚!”他把手里的紫砂小茶壶重重撂在黄梨木小几上,壶盖跳了一跳,“他陈记哪来的狗胆!攀上了哪棵歪脖树?!”
一个獐头鼠目的掌柜哈着腰,凑近了,气音嘶嘶:“东家……不是树……是风,歪风!就他那糊次品纸的破风筝!被风刮到崔大人屋顶上了!”他咽了口唾沫,绿豆眼紧张地瞟着周扒皮的脸色,“上头……还题了首诗……那个‘不尽长江滚滚来’……崔大人当场就摔了您孝敬的那套粉彩……大发雷霆,说……说您……”
“放屁!”周扒皮猛地抓起手边一个景德镇薄胎胭脂红小碗,狠狠掼在地上!“啪!”薄如蝉翼的小碗瞬间化作一滩凄艳的红粉。“晦气!晦气到家了!”他喘着粗气,貂毛领子跟着起伏,脸上肥肉气得直哆嗦。“陈默!好个下贱的泥腿子!扒出他祖坟!老子也要掐了这根搅屎棍!”
对街染坊。裂了缝的靛蓝大染缸结了冰,冰面底下浑浊的死水映不出半点光。墙角堆的次品纸受潮返黄,霉斑像老人斑。冷飕飕的风在空荡荡的破厅堂里打旋儿,卷起草屑浮尘。陈默坐在灶膛冰冷的灰堆旁,背后垫着半捆霉烂的稻草。299像块冰坨子压在胃里。刺史摔杯的动静隔着两条街他都仿佛听见了。周扒皮的獠牙,该呲出来了。
他眼神扫过空荡的铺面,目光落在墙角一堆劈剩下的短碎竹篾上。心头微微一动。
“二狗!”
“哥!啥吩咐?”刘二狗像条瘦狗从柴草堆里钻出来,脸上还沾着灰。
“去找两块长点的破门板,拼个台子,支院里。”陈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再去福满茶楼后面潲水桶里,捞些剩茶叶梗子,回来熬大锅茶。”
刘二狗小眼睛瞪圆:“茶……潲水桶里的?”
“熬!熬浓点!烟熏火燎的味越冲越好!”陈默抓了把冷灰在手心搓着,“放风出去——陈记开书场!茶水白送!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