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们手脚麻利得很,扯的扯,拽的拽,抱的抱。那堆在周扒皮眼里一文不值的破烂,到了这帮小子手里,简直成了宝贝。粗麻布?正好拿回去补裤裆!褪色花布?给妹妹做个小兜兜!就连那几匹染坏了的绸缎,也被眼疾手快的黑小子一把搂在怀里,死也不撒手——这玩意儿滑溜溜的,就算颜色怪点,拿回去糊窗户也比草纸强啊!
后院库房门口,刚被伙计小心翼翼搬出来的几大捆新到的江南细绸,还没来得及拆封,就那么孤零零地放在空地上。库房老张正弯腰锁门呢,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他一抬头,魂儿差点吓飞了!
只见那几个刚钻进来的小子,抢完了退货布还不算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盯上了地上那几捆崭新的、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绸缎!
“嘿!这儿还有好的!”
“快!抱走抱走!”
黑小子反应最快,一个饿虎扑食就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一捆比他腰还粗的绸缎。另外几个小子也反应过来,嗷嗷叫着冲上去,有的抱,有的拖,有的干脆张开胳膊搂住就往狗洞那边拽!
“住手!小兔崽子!放下!那是新到的绸子!值老钱了!”老张急得嗓子都喊劈了,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想拦。
可他那老胳膊老腿哪追得上这帮泥鳅似的野小子?黑小子抱着那捆沉甸甸的绸缎,吭哧吭哧拖到狗洞边,屁股一撅,先把绸缎塞出去大半截,自己再一缩脖子,哧溜——连人带绸缎,成功钻了出去!其他小子有样学样,抱的抱,顶的顶,推的推,愣是把另外几捆绸缎也连拖带拽地弄出了狗洞!
等老张气喘吁吁跑到狗洞边,只看到几道烟尘和小子们抱着“战利品”狂奔的背影,还有洞口散落的几根绸缎丝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天……天杀的……我的绸子啊!”老张眼前一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
消息像长了腿的风,嗖嗖地就刮到了周扒皮耳朵里。
“什么?!新到的绸缎?!被小崽子们从狗洞拖走了?!”周扒皮刚端起茶碗想压压惊,一听这话,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烫得他嗷一嗓子跳了起来。他也顾不上疼了,一把推开报信的伙计,像头发了疯的野牛,红着眼睛就朝陈记染坊的方向冲了过去!
“陈默!老子跟你拼了!”
周扒皮一路狂奔,呼哧带喘,跑到染坊后巷时,正看见几个小子抱着他崭新的绸缎,跟打了胜仗的小公鸡似的,昂首挺胸地从巷子另一头跑远。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金星乱冒。
“小畜生!给我站住!”周扒皮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就朝着那个还敞着的狗洞扑了过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钻过去!抓住那帮小兔崽子!把他的绸子抢回来!
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材,也低估了狗洞的尺寸。
他那肥胖的身躯,刚把脑袋和肩膀勉强塞进狗洞,就卡住了!上半身卡在染坊墙里,两条腿和肥硕的屁股还撅在墙外,活像一只被硬塞进罐头的肥老鼠,徒劳地蹬着腿。
“呃……呃……”周扒皮憋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他拼命扭动身体,想把自己拔出来,或者挤进去。可那狗洞边缘粗糙的砖石棱角,硌得他生疼。更要命的是,他挣扎得太猛,脑袋上那顶为了遮掩地中海、花了大价钱定做的假发套,被洞口凸起的砖块猛地一刮——
“嗤啦!”
一声轻响。
那顶油光水滑、精心梳理的假发套,就那么轻飘飘地,挂在了狗洞上方一块凸起的、带着点泥巴的砖角上。假发套挂得还挺稳当,几缕“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底下那颗光溜溜、汗津津、此刻写满了惊愕和羞愤的……秃头。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巷子口,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张大了嘴巴。
墙头上,刘二狗手里的半块红薯“啪嗒”掉在了地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墙外那撅着的半截身子和墙里那颗锃亮的秃瓢,以及洞口那顶随风招摇的假发,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噗……”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笑。
紧接着,像是点燃了引线,巷子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我的亲娘哎!周扒皮的脑袋……哈哈哈哈!”
“快看那假发!挂得真结实!跟旗子似的!”
“周老板!您这是……钻狗洞钻出新境界了啊!”
哄笑声中,周扒皮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全涌到了脸上,耳朵里嗡嗡作响,羞愤欲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偏偏卡在狗洞里动弹不得!他徒劳地挥舞着胳膊,想捂住那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秃头,却只是徒劳。
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带着点戏谑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哟,周老板?”陈默不知何时也蹲在了墙头,就在刘二狗旁边。他手里也捏着个烤红薯,正慢条斯理地剥着焦皮,金黄的瓤子冒着热气。他低头,看着卡在狗洞里、面红耳赤、头顶反光的周扒皮,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欠揍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巷子里的哄笑:
“您这……钻狗洞的买卖,玩得挺刺激啊?”
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染坊门口那棵老槐树叶子哗啦啦响。街角王瘸子的臭豆腐摊子刚支起来,那股子霸道又销魂的味儿就顺着风,跟长了腿似的,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轻眉刚走到染坊巷子口,就被这股子味儿呛得脚步一顿。她今儿穿了身月白的素缎裙子,外头罩着件薄薄的青纱比甲,整个人清清爽爽,跟这烟火气十足的街巷格格不入。那浓郁的、带着点发酵酸臭的油炸气味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就蹙起了秀气的眉头,拿帕子轻轻掩住了口鼻。
她本打算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去,眼角余光却瞥见染坊那扇半开的破木板门后头,探出个熟悉的脑袋。
陈默正扒着门缝往外瞅呢。他今天没穿那身灰扑扑的工装,换了件半新的靛蓝布褂子,头发也难得用根木簪子束整齐了,看着倒是精神不少。他手里还捏着根细长的竹签子,签子上戳着块炸得金黄酥脆、正滋滋冒着小油泡的臭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