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口的告示墙前,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告示刚贴上去,墨迹还没干透呢,就被无数只手扒拉着看。告示上写得清楚:周记粮铺资不抵债,即日公开拍卖,底价纹银一百两!
“老天爷!周扒皮真倒了?”
“一百两?他家粮仓的老鼠都不止这个价吧?”
“快走快走!去晚了连耗子屎都抢不着热乎的!”
人群嗡嗡议论着,像一群闻着腥味的苍蝇,呼啦啦就朝着城西周记粮铺的方向涌去。往日里门庭若市的粮铺,如今大门洞开,门板上贴着刺眼的封条,透着股破败的凉气。铺子里头空荡荡的,只剩下些搬不走的破柜台、烂秤杆,还有角落里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簸箕笤帚。
铺子前头的空地上,临时搭了个歪歪扭扭的木台子。县衙派来的师爷兼拍卖师孙有才,顶着个瓜皮小帽,正站在台子上,手里拿着个豁了口的铜锣,有气无力地敲了一下。
“铛——”
锣声闷闷的,没啥气势。
“肃静!肃静!”孙师爷清了清嗓子,扯着脖子喊,“周记粮铺,资不抵债,现公开拍卖!铺面、库房、连同……呃……连同库房内现存所有物件!底价一百两!价高者得!现在开拍!”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一百两?抢钱呢!那铺子都漏风了!”
“库房?库房早被耗子啃空了吧?”
“我出十两!买那几根房梁!”
“十五两!我就要那扇榆木门板!”
叫价声稀稀拉拉,没个正形。孙师爷脑门冒汗,这差事可不好办,拍低了上头怪罪,拍高了又没人要。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该降降价,眼角余光瞥见人群后头慢悠悠晃过来一个人影。
陈默揣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他今天穿了身半旧的靛蓝布褂,看着跟个闲汉似的。刘二狗跟在他屁股后头,手里还拎着个空麻袋,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瞅着粮铺库房那扇紧闭的、落满灰的大木门,像是在琢磨啥。
陈默走到人群前头,也没急着喊价,就那么抄着手站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破败景象。等孙师爷被底下乱哄哄的叫价吵得脑仁疼,又敲了下破锣,扯着嗓子喊“一百两!还有没有加价的?”时,他才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嘈杂:
“五十文。”
人群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扭过头,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陈默。
孙师爷也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多少?”
“五十文。”陈默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菜市场买根葱,“连带着库房里那窝耗子,一起打包。”
“噗——”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五十文?买耗子?陈东家这是要开耗子养殖场啊?”
“哈哈哈!周扒皮听见得气活过来!”
哄笑声中,孙师爷脸都绿了:“胡闹!陈默!这是官拍!岂容你儿戏!库房……库房哪来的耗子!”
他话音刚落,像是专门为了打他的脸——
“吱吱——!”
几声尖锐急促的鼠叫,猛地从粮铺库房那扇紧闭的木门后头传了出来!紧接着,是爪子挠门的“刺啦刺啦”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哎呦!真有耗子!”人群里有人惊叫。
孙师爷脸色一僵,还没等他再开口辩解,“哐当”一声巨响!库房那扇本就年久失修的木门,竟被从里面撞开了一条缝!三只油光水滑、肥硕得跟半大猫崽子似的灰毛大老鼠,如同三道灰色的闪电,“嗖嗖嗖”地从门缝里窜了出来!大概是饿疯了,也顾不上怕人,直接就在人群脚底下乱窜起来!
“妈呀!耗子!”
“好大的耗子!成精了!”
人群顿时炸了锅!女人们尖叫着跳脚,男人们也手忙脚乱地躲闪。那三只肥老鼠大概是被关了太久,又受了惊吓,在人群腿缝里左冲右突,引起一片更大的混乱。
“抓住它们!周记的赠品!买铺子送耗子啦!”刘二狗反应最快,嗷一嗓子就吼了出来,还顺手把手里那个空麻袋抖开了,作势要去套老鼠。他这一喊,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和叫好声。
“对!赠品!买铺子送耗子!”
“周老板讲究!临了还送活物!”
“五十文值了!光这三只大耗子炖一锅都够本!”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被两个衙役勉强架着、站在台子角落的周扒皮。他自从被从狗洞“解救”出来,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眼神发直,脸色灰败。此刻听着满场的哄笑,看着那三只在人群中乱窜的、曾经在他粮仓里养得膘肥体壮的耗子,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咙口!
“噗——”周扒皮猛地喷出一口老血,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软了下去!架着他的两个衙役猝不及防,被他带得一个趔趄!
“哎呦!”
“周老板晕了!”
“快!快扶住!”
台子上顿时也乱作一团。两个衙役手忙脚乱地想扶住软倒的周扒皮,可周扒皮那身肥肉死沉死沉,两人又没防备,拉扯间,只听“刺啦”一声脆响!
周扒皮身上那件为了撑场面、特意翻出来的半旧绸衫,腋下到腰侧的位置,被硬生生扯开了一道大口子!更要命的是,他腰间那条为了配绸衫、新换的牛皮腰带,大概是因为他晕倒时身体下坠的力道太大,又或者是那牛皮本就老旧,“啪”地一声,竟然从中间崩断了!
腰带一断,周扒皮那身肥肉没了束缚,绸衫下摆猛地向两边敞开!一条大红色的、洗得有点发白的绸布底裤,就那么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更绝的是,那大红底裤的屁股蛋子上,还用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硕大的“财”字!在惨淡的日头底下,那“财”字金线闪闪发光,刺眼又滑稽!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台子上,孙师爷手里的破锣“哐当”掉在了地上。两个衙役保持着拉扯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扒皮那白花花的肥肉和红艳艳的底裤,以及那个金光闪闪的“财”字。
台子下,哄笑声、尖叫声、老鼠的吱吱声,全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周扒皮身上,聚焦在那个刺眼的“财”字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那三只肥老鼠还在无知无觉地吱吱乱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人群中猛地爆发出比刚才响亮十倍、百倍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亲娘哎!红裤衩!还绣个‘财’字!”
“周扒皮!你他妈真是……真是……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本命年啊!讲究!太讲究了!临了破产还不忘穿红辟邪!”
“财!财!周老板!您的财漏腚眼子啦!哈哈哈哈!”
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震耳欲聋。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有人笑得捶胸顿足,有人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整个拍卖现场彻底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